慈安宫。
梨花树下,暖风和煦。
林羽的手中,没有了那把古旧的二胡,取而代之的,是三份用黑色油布包裹的绝密卷宗。
卷宗来自龙卫,由青穗和王富贵亲自呈上。
上面记录的,不是呈给皇帝看的“结果”,而是隐藏在冰冷捷报之下,无人知晓的,血淋淋的“过程”。
林羽首先打开了属于大皇子祝元龙的那一份。
卷宗里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没有赞颂,没有粉饰。
只有一行行冰冷的记录。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初七,大皇子抵达大同府,夜宿总兵张烈府邸。
三月初八,晨。边军三千,突袭王家村,李家庄等七处村落。
冲突中,村民王二狗,李大牛等三十七人,因“持械反抗”,被当场格杀。
另有带头“刁民”五人,斩首示众,人头悬于村口三日。
其余百余户村民,被强行迁徙至百里之外的贫瘠之地,原有田产,尽数划归军屯。
卷宗的最后,附上了一张草图。
图上,那些被鲜血浸染的土地,被重新划上了整齐的方格,标注为“军屯”。
至于那些被强行迁走的百姓,他们未来的生计,他们的死活,报告中,一字未提。
林羽合上了卷宗。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百无聊赖的平静。
这份报告,祝兴宗也能看到。
但祝兴宗看到的是儿子的冷血与粗暴。
而她看到的,是粗暴背后,那份愚蠢的傲慢。
斩草,却不除根。
制造了上百户流离失所,心中充满仇恨的流民。
这哪里是平息争端,这分明是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就会引爆的炸药。
她将这份沾着血的卷宗随手放到一旁,又拿起了属于二皇子祝元丰的那一份。
这份卷宗,要厚得多。
里面的字迹工整秀气,记录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户部,都察院,江南漕运总督府。
无数的账册被调动,无数的算盘在黑夜里噼啪作响。
龙卫的记录,详细到了每一个参与者的名字,每一次密谈的内容。
他们是如何在堆积如山的陈年旧账里,大海捞针一般,寻找着可以利用的漏洞。
他们是如何巧妙地,将一笔笔指向不同权贵的亏空,通过复杂的账目挪移,最终汇聚到了一个人的头上。
淮安分司,仓大使,李四。
一个三年前就已病死,无亲无故,连坟头草都已齐腰高的底层小吏。
他成了这场惊天贪墨大案的唯一罪人。
一个死人,自然无法辩驳。
二皇子祝元丰,在“查清”真相后,当众悲恸,斥责贪官可恨,又感念其已死,不忍株连。
他甚至“仁慈”地,动用自己的私库,将那笔巨大的亏空,悄无声息地补上了。
于是,国库没有损失。
江南的官场保住了体面。
那些真正将漕运啃食得千疮百孔的硕鼠们,安然无恙。
而二皇子,则收获了“仁德宽厚,明察秋毫”的无上美名。
一石数鸟,皆大欢喜。
林羽的指尖,在这份卷宗上轻轻划过。
相较于大皇子的粗暴,这个二儿子,无疑要聪明得多,也狠辣得多。
他的刀,不见血。
却能杀人于无形,诛心于无声。
可这份聪明,用错了地方。
他解决的不是问题,他只是将问题,用一张更华丽的布,遮盖了起来。
林羽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放下了前两份卷宗。
那上面,血腥与诡诈的气息,让她有些厌烦。
她终于拿起了最后一份。
属于三皇子祝元瑾。
这份卷宗,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机巧算计。
通篇都是些枯燥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流水账。
记录着祝元瑾是如何顶着烈日,带着几个小太监,亲自用脚步丈量土地,规划草棚的搭建区域。
记录着他为了防止官吏克扣,是如何亲自守在粥棚前,看着一碗碗稀粥发到流民手中,从清晨站到日暮。
记录着他看到一个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时,是如何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并不华丽的皇子外袍,披在了女孩的身上。
记录着他为了给流民申请一批过冬的棉衣,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前往户部,看尽了那些小吏的白眼与冷遇,却依旧不卑不亢,拿着大明律法,一条条地跟他们据理力争。
卷宗里,甚至记录了他与户部一名主事争吵的原话。
“殿下,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这批棉衣,按规矩,是要先紧着边军的。您这……”
“《大明律·户律·抚恤篇》,第三款,第七条。凡遇天灾,致使百姓流离者,地方官府当以救济为先。衣、食、住、医,四者为重中之重。如今京城安稳,边关无事,何来‘先紧边军’一说?莫非在王大人眼中,这京郊的数千灾民,竟比不上边关仓库里的一件棉衣?”
寥寥数句,有理有据。
那名户部主事,当场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直流。
林羽看着这份满是泥土味道的卷宗,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一个二十岁的,在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子,对一部刚刚颁行不久的《洪武法典》,竟然熟悉到了倒背如流,运用自如的地步。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与世无争的皇子,能够拥有的能力。
这种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在律法框架之内,不多一分,不少一毫的表现,不是平庸,而是一种极致的伪装。
他在刻意隐藏自己的锋芒。
林羽想起了平日里,这个三皇子在宫中的模样。
见到得势的太监,他会主动躬身行礼。
见到骄横的勋贵子弟,他会主动退避三舍。
安静,谦卑,毫无存在感。
一个真正无心皇位的皇子,要么,会成为一个声色犬马的纨绔,用放浪形骸来宣告自己的无害。
要么,会醉心于某项技艺,比如木工营造,用不问政事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绝不会像祝元瑾这样,活得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这种隐忍与心机,远比大皇子的鲁莽和二皇子的算计,要可怕得多。
那两个儿子,不过是棋子。
而这一个,才是真正的棋手。
林羽葱白的手指,在“祝元瑾”那三个字上,轻轻地,敲了敲。
既然如此,那就让本宫,亲自来称一称你的斤两吧。
她放下了所有的卷宗,重新靠回了躺椅上。
“王富贵。”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的阴影里。
“奴才在。”
林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对着那满树的梨花,下达了一道懿旨。
“传三皇子祝元瑾,即刻到慈安宫觐见。”
三皇子府。
这座府邸,在众多皇子府邸中,显得有些寒酸。
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奇石假山。
书房内,陈设更是简单到了极点。
三皇子祝元瑾,正临窗而立,练习着书法。
他写的,是馆阁体。
一种工整、规范,却毫无个人风格的字体。
他神情专注,一笔一划,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却也呆板。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
“殿下!殿下!宫里来人了!”
祝元瑾的笔尖,微微一顿。
“是慈安宫的王总管,传……传太后娘娘懿旨,命您……命您即刻觐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
祝元瑾握着毛笔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一滴浓黑的墨汁,从笔尖滴落,在那张本该完美无瑕的宣纸上,晕开了一个刺眼的墨点。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清秀脸庞上,一片平静。
只是,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一闪而过的,是一道无人察觉的,锐利如刀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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