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6月1日的夜色,像一层温润的薄纱,轻笼着西北交大的男生宿舍。刚过十点,往日总要挨到熄灯铃响才陆续归巢的身影,竟齐齐聚在了屋里——马志强的脚伤已无大碍,拄着拐杖从自习室回来,拐杖尖点地的轻响打破了初时的静谧;阿布怀抱着一本泛黄的诗集,指尖摩挲着书页,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新疆民谣;王建军蹲在桌旁擦着自行车链条,金属摩擦的细碎声响里,目光时不时掠过桌边灯下看书的秦宇轩。
“今儿倒奇了,竟能凑得这么齐整。”马志强往床沿一坐,笑着开口,“往常要么宇轩在面馆忙到深夜,要么建军泡在篮球场,这般清静团聚的时刻,倒像过年似的。”
阿布闻声合上书,抬眼看向秦宇轩,眼底漾着笑意:“我总觉得宇轩这半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刚开学时,他说话还带着点家乡的软糯口音,如今普通话竟这般清亮顺溜,上次数学竞赛领奖,站在台上发言,从容得竟比主持人还稳几分。”
“可不是嘛!”马志强连连点头,语气里满是赞叹,“前阵子翠华山我崴了脚,当时大家都慌了神,唯有他沉得住气,分派人手、找拖拉机、送我去医院,条理分明得像个久经事的长辈。搁在刚开学那会儿,他怕是也会同我们一样手足无措。”说着,他打趣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腿,“而且我瞅着,他好像比入学时高了些,许是老徐家面馆的杂粮面养人,把身子骨都养得挺拔了。”
秦宇轩正低头看着《数学分析》,闻言抬眸,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哪有你们说的这般神乎其神,不过是日子推着人往前走,练得多了,自然就熟了。”
宿舍里的气氛因这话语愈发暖融,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絮絮说着秦宇轩半载来的变化——课堂上他举手发言时眼中的笃定,期中考试榜单上他稳居榜首的名字,数学竞赛领奖台上他手中烫金的证书,连图书馆的陈老师,都常在其他同学面前念叨“秦宇轩这孩子,踏实得像块沉底的石头,干啥都让人放心”。
“哟,这是开起秦宇轩的表彰大会了?”王建军猛地将擦车布往桌上一扔,语气里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不就是考了两个第一,帮老乡管了个小破面馆嘛,值得这么左一句右一句地夸?”
这话像一粒小石子,投进了暖融的氛围里,瞬间激起一圈沉寂的涟漪。阿布眉头微蹙,当即开口反驳:“建军,话可不能这么说。宇轩既要应付紧锣密鼓的课程,又要帮着徐叔打理面馆,两头都没耽误,还能拿下竞赛奖金,这份能耐,换作是你,未必能做到。”
“我可没那闲心管别人的闲事,管好自己的书本,考个及格线以上,就够了。”王建军别过脸,不再看众人,手里的车链扣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像是在宣泄着心底的不畅。
秦宇轩望着王建军紧绷的侧脸,心里已然明了。王建军的数学功底向来不弱,此次竞赛却只得了三等奖,看着自己连拿荣誉,心里难免生出几分落差与不服气。他轻轻合上书,语气温和地打圆场:“建军说得在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他篮球打得那般好,上次校赛上,若不是他最后那个关键的三分球,咱们班也赢不了隔壁系,那才是真本事。”
马志强也连忙顺着话头接道:“对对对,咱们宿舍就是块藏龙卧虎的地儿!对了宇轩,你那20块竞赛奖金,可得记着请我们吃食堂的红烧肉,我这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
这话像一把钥匙,成功打开了凝滞的氛围。阿布立刻凑上前,掰着手指头数:“我要吃两大块!还要配一碗玉米糊糊!”王建军虽没搭话,但紧绷的下颌线却悄悄柔和了几分,眼底的郁色也淡了些。
夜渐渐深了,宿舍里的闲聊声慢慢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秦宇轩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洒进来的银辉月光,心里像是揣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暖融融的,却又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同学们的认可与夸赞,是这半年里最暖心的慰藉;可王建军的几句酸话,也让他忽然明白,成长从来都不是一条坦途,沿途既有同行者的掌声,也难免会有旁人的侧目与落差。
就像老徐家面馆刚火起来时,隔壁国营面馆的老板,也曾站在门口,酸溜溜地说过“不过是靠些山野杂粮哗众取宠”,当时徐叔只是笑着摆手:“甭管别人说啥,咱把面煮好,把客人招待好,比啥都强。”如今面对王建军的情绪,或许也该这般——做好自己的事,用平和的心待身边的人。
他想着,明天不妨找个课间,拉着王建军去操场走两圈,聊聊天,说不定就能解开他心里的那个小疙瘩。毕竟,宿舍里的这些细碎的热闹、浅浅的摩擦,和面馆蒸腾的热气、课堂上油墨的清香一样,都是这半年来,最真实、最鲜活的日子。
1978年的夏夜,窗外的蝉鸣渐渐密了,像一首轻柔的夜曲。秦宇轩翻了个身,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纵使有这些小小的插曲,这半年的时光,也依旧像一杯醇酿的酒,越品越有滋味,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朝着更好的自己,一步步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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