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轩的北阳之行，如期而至。
没有兴师动众的迎送，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入青峰县境内。与北阳市区相比，青峰县明显多了几分山区的贫瘠和寂寥。道路两旁，是连绵的丘陵和略显破败的村落。
李国涛早早便在县界处等候，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疲惫。见到秦省长的车队，他连忙小跑上前，亲自为秦宇轩拉开车门。
“省长，一路辛苦。青峰县条件有限，还请您多担待。”李国涛的语气带着小心。
秦宇轩下车，与他简单握了握手，目光却已投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近处有些坑洼的县道。“国涛同志，我不是来享福的，是来看真实情况的。直接去点上吧。”
“好，好。”李国涛连忙应声，引着秦宇轩上了中巴车，直奔第一个调研点——审计报告中问题突出的青峰县高山镇特色养殖扶贫项目。
车上，秦宇轩看着窗外略显荒凉的景象，问道：“青峰县去年的扶贫资金总额不小，审计报告指出的问题，整改落实得怎么样了？”
李国涛心头一紧，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他硬着头皮回答：“省长，我们高度重视审计发现的问题，成立了专项整改领导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目前，部分虚报冒领的资金已经追回，相关责任人我们也进行了处理……”
“部分？”秦宇轩捕捉到了这个含糊的词语，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着他，“‘部分’是多少？追回的比例具体是多少？相关责任人处理到了什么级别？是警告还是撤职？有没有移送司法？”
一连串精准的发问，让李国涛的额头瞬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准备好的那些官话套话，在秦宇轩务实到近乎严苛的追问下，显得苍白无力。
“这个……具体的数字，需要县里提供详细的台账。处理情况……主要是对直接经手人员进行了纪律处分，涉及到的个别镇领导，也给予了相应处理。”李国涛的回答有些含糊其辞。
秦宇轩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但这声“嗯”，却比任何严厉的批评都让李国涛感到压力巨大。他知道，秦省长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车队在泥泞的村道尽头停下。高山镇所谓的“特色养殖基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略显萧条的景象。几个简陋的棚舍稀稀拉拉地立着，里面牲畜不多，且看起来精神不振。基地的负责人，一个穿着旧西装、满脸局促的中年男人，搓着手上前汇报，言辞间多是“困难”、“市场不好”、“技术跟不上”之类的推脱之词。
秦宇轩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于养殖技术、成本核算、销售渠道的具体问题，问得那负责人支支吾吾，额头见汗。
“投入了上百万的扶贫资金，就建了这几个棚子，养了这几头牲口？”秦宇轩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弯腰抓起一把旁边拌好的饲料，放在鼻尖闻了闻，“这饲料配比，恐怕连基本营养标准都达不到吧？”
随行的农业专家上前查看后，低声确认了省长的判断。
现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青峰县的县委书记、县长等人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军装、满脸皱纹的老农，不知怎么冲破了外围工作人员的阻拦，直接跑到了秦宇轩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青天大老爷！省长！您要给我们做主啊！”老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乡音，“村里的扶贫款，都被他们拿去盖楼买车了！说好的养羊，羊羔钱发到手里不到一百块！我老伴等着钱看病啊！”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现场的市县干部全都慌了神，有人赶紧上前想要拉开老农。
“别动他！”秦宇轩一声低喝，制止了工作人员。他亲自上前，弯腰扶起了老农，接过了那封可能沾染着汗水和泪水的举报信。
“老人家，起来说话。有什么委屈，慢慢跟我说。”秦宇轩的语气温和而坚定，他扶着老农，走到一旁相对安静的地方，“信，我收下了。我向你保证，你反映的问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该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他看着老农浑浊却充满期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共产党的干部，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现场每个人的耳朵。李国涛站在一旁，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他知道，秦宇轩这话，不仅是说给老农听的，更是说给他，说给所有青峰县、北阳市干部听的！
接下来的调研，气氛更加凝重。秦宇轩没有再听县里安排的“样板”汇报，而是随机走访了几户贫困户，查看他们的存折，询问补贴发放情况；又去查看了审计报告中提到的另一个问题项目——一座耗资不菲却几乎闲置的“民俗文化广场”。
夜幕降临时，调研结束。在返回北阳市区的车上，秦宇轩一直沉默着，看着窗外掠过的点点灯火。
李国涛陪同在侧，如坐针毡。他知道，今天青峰县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那位老农的拦路告状，已经将北阳市、将他李国涛，推到了风口浪尖。
“国涛同志，”秦宇轩终于开口，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青峰县的问题，不是孤立的。它反映出的是责任落实不到位、作风建设不过硬、甚至可能存在的腐败问题！审计报告不是一纸空文，整改不能流于形式！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李国涛：“北阳市是你主政的地方，青峰县的问题，你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现在需要你一个明确的态度：是打算继续和稀泥，保住某些人的乌纱帽，还是下定决心，刮骨疗毒，彻底整治？！”
李国涛的心脏狂跳，他知道，最后的抉择时刻，到了。是继续在旧有关系网中挣扎，还是果断投向秦宇轩这边，争取一个主动？秦宇轩今天展现出的亲民、务实以及隐藏在平静下的雷霆手段，让他意识到，这位省长，或许才是那个能真正打破僵局、带领北阳走出困境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沉声道：“省长，我向您检讨！过去我存在畏难情绪和侥幸心理，对青峰县等问题整治不力。我请求省委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立下军令状，亲自蹲点青峰县，彻查扶贫领域问题，不管涉及到谁，绝不姑息！一个月内，如果不见成效，我主动辞职！”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也是被形势逼到墙角后，做出的最终选择。
秦宇轩看着他，眼神深邃，片刻后，缓缓点头：“好，我记住你的话了。国涛同志，希望你说到做到，用行动证明你的决心。”
也就在这个夜晚，省城医院的特需病房里。“病中”的马文明接到了另一个加密电话，对方只说了短短一句：
“李可能靠不住了，早做切割。”
马文明握着电话的手，冰凉彻骨。他感觉自己就像狂涛中的一叶孤舟，正在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浪头，推向无尽的深渊。而秦宇轩在北阳的雷霆行动，无疑加速了这个进程。
棋盘之上，弃子，似乎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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