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市的夜晚,灯火阑珊,却照不亮某些人心中的阴霾。
李国涛在送走秦宇轩后,并没有返回市政府大楼,而是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了北郊的镜湖边上。他需要冷静,需要在这片相对空旷的水域前,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那个近乎破釜沉舟的决定。
夜风带着湖水的微腥气息拂面,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向秦宇轩立下军令状,意味着他彻底站到了周老势力的对立面,意味着他将亲手去揭开北阳,尤其是青峰县可能存在的脓疮。这无异于一场政治豪赌,赌注是他的前程,甚至可能更多。
但他没有退路了。秦宇轩在青峰县展现出的姿态再明确不过——要么跟我走,彻底整改;要么,就跟着赵德明、马文明他们的旧账一起被清算。那位老农跪下的身影,秦宇轩扶起老农时那句“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话,像重锤一样敲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李国涛可以权衡利弊,可以圆滑处世,但心底深处,终究还残存着一些为官之初的理想和底线。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那是他经营多年、极少动用的关系,声音低沉却坚决:“启动对青峰县班子,尤其是高山镇原任和现任主要领导的全面摸底调查,要快,要隐秘。重点是扶贫资金流向、项目招投标过程中的所有猫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回应:“明白。风险很高,可能会碰到‘硬钉子’。”
“我知道。”李国涛看着黑暗中泛着微光的湖面,“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动作要干净。”
挂断电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股郁结之气似乎消散了一些。既然选择了方向,那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与此同时,省城医院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高级病房里,马文明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
“李可能靠不住了,早做切割。”
这句来自加密电话的指令,冰冷而无情,彻底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他被放弃了,像一块用脏了的抹布,即将被丢弃。所谓的“切割”,含义再清楚不过——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保住后面更大的人物。
账本……那条催命符一样的短信所指的账本,到底是什么?是赵德明记录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往来?还是他自己私下里留下的某些保命符?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赵德明出事太突然,很多线索和证据都来不及处理和完善。
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按响了呼叫铃。
护士和值班医生很快赶来,检查后认为他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心律不齐,给他用了些镇静药物。
躺在病床上,药物带来的昏沉感并未驱散恐惧。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秦宇轩不会放过他,身后的“自己人”也可能为了自保而让他“被消失”。他必须做点什么!
趁着药物作用下看守人员略有松懈的间隙,他用藏起来的另一部非智能手机,发出了一条极其简短、措辞隐晦的信息,接收方是他一个远在海外、几乎从不联系的远房亲戚。信息内容看起来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候和关于投资风险的提醒,但其中夹杂了两个特定且无意义的词语组合,那是他早年与极少数人约定的、代表“情况危急,启动应急方案”的暗号。
他不知道这个远房亲戚是否还记得这个约定,也不知道所谓的“应急方案”在多年后是否还能起作用。这更像是一个溺水者在绝望中胡乱抓住的一根稻草。
做完这一切,他虚脱般地瘫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刚进机关,也曾满怀激情,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第一次收下那条名贵香烟时的忐忑与窃喜?还是第一次在权力带来的便利中迷失?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路越走越歪,越陷越深,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而在北阳市,青峰县的夜晚也并不平静。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灯光亮到深夜。县委书记王皓和县长刘明远相对无言,脸色都难看至极。今天秦省长的调研,尤其是那个老农的拦路告状,等于直接撕掉了他们所有的遮羞布。
“李市长……不,李国涛这次是动了真火了。”刘明远嗓音干涩,“他刚才亲自打电话,要求我们明天一早,就把高山镇党委书记、镇长,还有县扶贫办主任先停职,配合调查。”
王皓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这是要拿我们青峰县开刀,给他自己立投名状啊!妈的,当初那些事,哪一件不是上面……”
“慎言!”刘明远急忙打断他,警惕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过关!李国涛要查,我们能拦得住?秦省长在后面盯着呢!”
“查?”王皓冷笑一声,“怎么查?真要把底裤都扒出来?那牵扯到的就不是我们两个了!市里,甚至省里……”
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他们都明白,李国涛这把火一旦烧起来,很可能失控,会烧到谁,谁也无法预料。
“也许……”王皓掐灭烟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们得找点‘硬货’,让某些人知道,青峰县的事,不是那么好查的。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
刘明远看着王皓,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王皓的意思,这是要准备鱼死网破了。但他没有反对,因为他也清楚,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风暴来临,没有人能真正独善其身。
也就在这个夜晚,省审计厅档案室的小张,趁着夜深人静,再次悄悄调阅了“智慧物流枢纽”项目审计档案的电子访问日志。他利用自己掌握的并不算太高明的技术,试图追踪那份被替换附件电子扫描件的修改记录和访问Ip。
经过几个小时的排查,他在一堆杂乱的数据流中,锁定了一个异常的内部Ip地址,访问时间就在他发现文件被替换的前一天深夜,而且使用了非正常权限跳转,试图掩盖踪迹。这个Ip地址段,指向的是……省政府办公厅的某个区域!
小张的心跳再次加速,他不敢再深查下去,默默记下了这个Ip地址和相关信息,清除了自己的操作痕迹。他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远超他想象范围的秘密。这片阴影,比他预想的还要深邃、可怕。
秦宇轩坐在返回省城的专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眼神沉静。李国涛的表态在他意料之中,这是压力下的必然选择。马文明的“病”和可能的异动,也在他的监控之下。青峰县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但撬开这个角,就能看到下面更庞大的黑影。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如同在无形的棋盘上落子。对手已经弃了一子(赵德明),另一子(马文明)也岌岌可危,甚至可能被主动抛弃。但棋局远未结束,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更深的迷雾之后。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好李国涛这把刚刚递过来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青峰县这个脓疮,让污秽暴露在阳光之下。这过程必然会引发剧烈的疼痛和反弹,但他无所畏惧。
“加快速度。”他对前排的秘书吩咐道,“回去之后,让纪委、审计的负责同志到我办公室。”
夜色更深,车轮滚滚,向着省城的方向,也向着风暴更剧烈的中心,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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