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刑侦队的马爱国端着饭盒准备去食堂打饭,听到议论,也摇头笑道:“你们这说的还不算稀罕。我们今天还真处理了一桩跟课本有关的案子。”
大家都好奇地望过去。
“案子?咋的也不能因为课本闹出人命了吧?”
“人命案子倒不至于,”马爱国不紧不慢地说:“机械厂有个青工,也想高考,托了好多关系,花了高价,才从别人手里匀了一套旧课本,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结果昨天下午,他放在车间更衣室的书包连带着课本,不翼而飞了。”
“偷了?谁干的?”
“还能是谁肯定是厂子里的人呗。”
“那范围也太大了点,查到猴年马月去啊,马队快别卖关子了,你这么悠闲偷书的贼肯定抓到了。”
“查了一圈,你们猜怎么着?”马爱国卖了个关子,“是他同一个车间的师傅,老师傅倒不是坏心,是他自家儿子也想考学,到处找不着书,眼看儿子急得嘴上起泡,老师傅一时糊涂,就趁徒弟不注意,把书给……‘借’走了。想着让儿子赶紧抄一遍就还回去。”
“啊?这……”
“那青工发现书没了,急红了眼,立马就报了案。我们一去,没费啥劲就在他师傅家床底下把书搜出来了。老师傅臊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给他徒弟鞠躬道歉,说对不起,鬼迷心窍了。那青工看着师傅花白的头发,又看着失而复得的书,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这事儿也没法立案,只能调解,让老师傅写了份检查,保证不再犯。”
“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一本破书,弄得师徒差点反目成仇。这高考的才公开多久啊,闹出来的事也忒多了点!”
“别提了,我和飞飞从公园回来的路上听见的全是这事,到处都闹哄哄的。”
“可热闹了,比过年还热闹。”程飞插嘴。
“看来啊,这高考不光是考学问,也是考人心呐。”
“谁说不是呢!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夫妻为此闹掰,有的师徒为此生分,还有那脑子活的,倒腾旧课本都发了笔小财!”
“要我说啊,还是得自己有真本事。靠藏、靠偷、靠闹,就算拿到了书,考不上也白搭!”
“就说是呗,因为这高考闹腾成这样,万一考不上不完犊子了。”
“妈,书,很重要?我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为啥偷书没事?”程飞疑惑的问。
这话问的几个大人愣了一下。
“这个……书重要,对那些想考大学的人来说,就像……就像你饿的时候,眼前的白面馍馍,能救命呢。”程秋霞比喻道。
马卫国接话,“但是偷肯定是不对的,飞飞你看偷书的这人最后书也没捞着,徒弟也离了心,名声也不好。我们不抓他,是因为被偷的不追究了,不是因为偷书无罪。”
程飞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馍馍抢不到,可以吃土豆。书抢不到,不能想别的办法吗?”
程秋霞被女儿这单纯的话问得一怔,随即笑了:“傻闺女,这知识啊,有时候就跟那独一份的秘方似的,没有那本书,就学不会那里面的道道。土豆代替不了馍馍。”
程飞似懂非懂,但她记住了,那些薄薄的、印着字的纸,在夏天燥热的县城里,掀起了一场比天气还要炽热的狂潮,让好多大人变得奇奇怪怪的。
远处几个穿着白衬衫的干警一起走过来,激动地讨论着什么,手里拿着一张报纸。
“确定了,真恢复了,你看这报纸。”
“我的老天爷,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
“你要参加高考?”
“那咋不参加?报纸上又没说有工作的不让考,能考就考呗,考上了上,考不上安心上班。我得赶紧去新华书店看看,还有没有课本!”
“同去同去!晚了怕是毛都不剩了!”
“没啦没啦,我刚从新华书店那边回来,新货还没来呢。”程秋霞笑着对这几个小年轻说,“新华书店玻璃都快被挤爆了。我的妈呀,那人多的,跟不要钱似的,全是抢课本的,为了一本《数理化自学丛书》,差点打起来。”
“啊?这么厉害啊?那就只能等着新书来了。”
“你们可别穿警服去,再被扣上什么奇怪的帽子。我刚从那边过来,我的老天,有个戴眼镜的男的,鞋都挤掉了一只,还有个女的,头发被扯乱了,跟个疯婆子似的!售货员在柜台后面嗓子都喊哑了:‘没了!真没了!下一批不知道啥时候来!’根本没人听!”
程飞突然在其中一个干警身上闻到血味,“叔叔,你手出血了。”
“啊?我吗?”干警冯东低头看自己手,还真有一道血痕。
马卫国看着自己队的人问:“咋回事?受伤了?今天你没出警?你不是在门口值班的吗?”
“哦,是刚才门口闹事那俩人的血。”
“恩?公安局门口闹事?流氓团伙吗??”
“不是流氓团伙,别提了,一个点的俩知青,关系还行。这不都要高考嘛,其中一个弄到了一套课本,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另一个没弄到,眼红,趁他不在,溜进他宿舍把书偷了。结果被当场抓住,两人在宿舍里就打起来了,一个鼻子被打出血,一个眼圈乌青。一个生气一个不承认,俩个人拉扯着到咱这,还互相指着鼻子骂呢!”
“偷书的那个不承认?他咋说?”
“他不承认也没招啊,那书上写着名字呢。他还有理呢,说‘知识是人民的,凭什么他独占!’另一个气得跳脚,‘人民的你花钱买去啊,你偷我的算什么本事!’ 唉,我们是劝了半天,最后让偷书的把书还了,写了检讨才算完。”
“哎呦喂,都疯了都疯了。”周红梅摇头叹息。
回到家,关上门,仿佛才把外面的喧嚣隔开了一些。程秋霞给程飞倒了杯凉白开,自己坐在椅子上,心里还回味着今天在外面看到、听到的一切。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一个消息,能让整个县城,上至干部教师,下至工人农民,甚至扫大街的、家庭妇女,都搅和进来,上演这么一出出悲喜剧。
程飞小口喝着水,突然抬起头,看着程秋霞,认真地问:“妈,高考……这么厉害吗?比电影还厉害?能让这么多人,又哭又笑,又抢又闹?”
程秋霞被问得一怔,看着女儿纯净又带着困惑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伸手摸了摸程飞的头,长长地吁了口气。
“厉害,当然厉害。”她望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喃喃道,“它啊,能改变太多东西了。比电影……厉害多了。”
“妈,外面那些人,高兴的,不高兴的,着急的,生气的……比屯子里杀年猪还热闹。”
程秋霞被闺女这比喻逗得笑了笑,随即又叹了口气:“是啊,乱套了。不过,乱也得往前奔啊。这高考是把钥匙,能打开很多扇门呢。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找对锁眼了。”
靠山屯的夏夜,原本该是静谧的,只有蛙鸣和蝈蝈叫。可今儿个晚上,老李家院子里传出的动静,却比过年杀猪还热闹。
“李建军!你把书给我拿出来!”老李家闺女李小兰,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对着她哥那屋的窗户吼,嗓门又尖又亮,惊得篱笆墙下的大黄狗都一哆嗦。
她哥李建军,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实后生,哐当一声推开门,手里还拎着个旧木箱子,上面挂着把明晃晃的小锁头。他梗着脖子,满脸不耐烦:“嚷嚷啥?嚷嚷啥?这套书是咱爹当年留给我的,我先看咋了?你一个丫头片子,着急忙慌看啥看?等着嫁人得了。”
“放你娘的罗圈屁!”李小兰气得眼圈都红了,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啐她哥脸上,“爹啥时候说过这书是留给你的?那是咱家的!高考恢复,人人平等!凭啥你就独占?你这是知识垄断!是封建大家长做派!”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还给我扣上帽子了?”李建军把箱子往地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就垄断了咋地?有本事你来抢啊,这箱子我锁上了,钥匙在我这儿。”他得意地拍了拍裤兜。
在院子里乘凉的左邻右舍早就被这兄妹俩的吵嚷声引出来了,抻着脖子听热闹。
李风花磕着瓜子,啧啧两声:“瞧瞧,这兄妹俩,平时挺好,为一本书,眼珠子都红了。”
铁蛋爹李铁柱摇头:“建军这孩子也是,当哥的没个当哥的样儿,让着点妹妹能咋的?你不过去瞅瞅?”
“我过去能逼着人把书拿出来?哼,你们男人啊,就是小看女人,小兰自己有招,你瞅着吧。”
李铁柱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兰这嘴皮子利索,还‘知识垄断’,跟谁学的词儿?”
李小兰见她哥油盐不进,跺了跺脚,扭头冲回自己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建军以为妹妹认怂了,哼着小调,把箱子搬回自己屋里,往炕梢一塞,自顾自出门找他伙计吹牛去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李小兰那屋门悄悄开了条缝,她猫着腰溜出来,手里赫然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虎钳子,她蹑手蹑脚摸进她哥那屋,瞅准了炕梢那个木箱子。
“哼哼,跟我斗。”屋里灯也没点,黑灯瞎火的,就听见那屋传来细微的“嘎吱……嘎吱……”声,像是老鼠在啃木头。
“哎,你听见没?啥声儿?”李家对面的院子里王淑芬竖着耳朵问。
“恩?我听听?还想真有动静,闹耗子了?”她男人吴大勇眯着眼往对面那黑漆漆的窗户瞅:“不会是……小兰那丫头……”
话音未落,就听“咔吧”一声脆响,紧接着,李小兰抱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泛黄的《高中数理化自学丛书》从她哥屋里冲了出来,脸上还蹭了道黑灰,像个得胜的小将军。
“嚯~”偷看的王淑芬惊呼出声。
她刚跑到院子当间,李建军就回来了。他一眼就看见妹妹怀里抱着的书,再瞅瞅自己那屋门大开,炕梢那个宝贝箱子……合页被撬得变了形,锁鼻子都快被掰断了。
“李小兰!我日你祖宗!你敢偷东西?”李建军眼珠子瞬间红了,血往头上涌,抄起墙根立着的扫帚疙瘩就冲了过去,“你敢撬我箱子?那可是铜的!你个虎玩意!我打死你个败家玩意儿。”
李小兰见她哥像头发疯的牤牛冲过来,吓得“妈呀”一声,抱着书就在院子里绕圈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喊口号:“打倒知识垄断!反对封建压迫!学习权利平等!”
“我让你平等!我让你权利!”李建军在后面穷追不舍,扫帚疙瘩带着风声往李小兰后背抡,好几次都差点打着。
“哎哟喂!真打起来了!”
“快拦住!快拦住建军这小子!”
“建军!闹着玩得了!咋还能真动手!”
“要死啊你李建军!小兰都多大了你怎么能动手打她!”
“小兰姐你快跑!”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李风花、王淑芬几个妇女赶紧上前拉架,这个抱住李建军的腰,那个去夺他手里的扫帚。铁蛋、狗剩半大小子也冲进来,挡在李小兰前面。
“你干啥!你咋能打人!我考倒数我妈都不用那大扫帚打我!”
“李铁蛋你闭嘴!那能一样吗?她撬箱子偷东西她!”
李建军力气大,三四个人都差点没抱住他,他梗着脖子吼:“别拦我!我今天非揍得她满地找牙!爹妈走得早,我这个当哥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巴大不是让她学会撬箱子的!反了她了!”
李小兰躲在她风花婶身后,探出个脑袋,嘴还硬:“你打!你打死我!打死了我也是为知识献身!是烈士!你就是个遗臭万年的罪人!我下去就跟爹妈告状!”
“你还敢犟嘴你!我今天非得……”
正闹得不可开交,大队长郑卫国背着手,皱着眉走进了院子:“吵吵啥呢?大老远就听见了!像什么样子!李建军!扫院子的大扫帚是这么用的吗?快放下!”
众人一见郑卫国来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郑卫国看着被众人死死拉住的、呼哧带喘的李建军,又看看头发蓬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却依旧紧紧抱着课本的李小兰,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合页断裂、锁头歪斜的破箱子上。
他伸手从李小兰怀里拿过那本已经被扯得封面快掉下来、书页也卷了边的《高中数理化自学丛书》,掂量了一下,又看看眼前这对像斗鸡似的兄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终究是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
“哈哈哈……”郑卫国这一笑,带着点无奈,带着点好笑,冲淡了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你们俩啊……可真行!一个锁书,一个撬箱!能耐都不小!”
他抖搂着手里那本破书:“就为这么个玩意儿?亲兄妹打成这样?值当吗?”
李建军喘着粗气,不服:“大队长!她撬我箱子!”
李小兰立刻反驳:“他垄断知识!不让我学习!”
“行了行了!”郑卫国摆摆手,止住两人的争吵,“我问你们,这书,是你李建军一个人看的?还是你老李家共有的?”
李建军嘟囔:“那……那我不是不让她学习,我是想把一套攒齐……”
“他说先来后到!不让我看!藏了书自己又不看,还大晚上出去玩!”
“谁出去玩了!我那是找我伙计给你换钢笔去了!”
“谁稀罕你的钢笔!”
“别的不说,先来后到?”郑卫国挑眉,“高考考场上看先来后到吗?人家考官看你先看的书就给你加分?”
李建军被噎得说不出话。
郑卫国又看向李小兰:“你也是!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撬箱子?这破坏财产的行为对不对?”
李小兰低下头,撇撇嘴,小声说:“我……我急了嘛……”
郑卫国叹了口气,扬了扬那本破书,对围观的众人说:“大家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这就是咱们屯子眼下最大的‘矛盾’!没书!想学习,没家伙事儿!”
他看向李建军和李小兰,语气严肃起来:“你们兄妹俩,想高考,是好事,有志气!但方法不对!我不管你们咋想的因为啥。抢,能抢出个大学生来?我看只能抢出个仇人!”
兄妹俩都低下了头。
“这样,”郑卫国把那本饱经风霜的书塞回李小兰手里,“书,先放小兰这儿。”
李建军猛地抬头,一脸不服。郑卫国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听我说完!”
“书放小兰这儿,但不是她一个人看。建军,你每天干活回来,想看书,去找你妹,俩人商量着来,轮流看,划出重点一起研究。再不行,拿到孙学军他们那个复习小组去,大家一起用!这书啊,只有被更多人看,它的价值才大!锁箱子里,撬烂了,屁用没有!明白吗?”
李建军和李小兰互相看了一眼,都没吭声,但脸上的气愤明显消了不少。
郑卫国又对院子里其他看热闹的人说:“大家都回去翻翻箱底,谁家还有旧课本、复习资料的,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咱们靠山屯要出大学生,不能只靠一两本书。得靠大家伙儿互相帮衬!咱们成立个‘流动图书角’,书就在屯子里流转,让所有想学习的人都有书看,这事儿,我让知青点的王琳帮着登记管理。”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这主意好。”
“还是大队长有办法。”
“俺家好像还有本旧的《代数》,明儿个就找出来。”
李风花推了李建军一把:“还愣着干啥?还不谢谢你郑大叔?给你把道理掰扯明白了。”
王淑芬也拉着李小兰:“小兰,快给你哥赔个不是,箱子回头让老马给修修。”
李建军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对李小兰说:“那……那书你先看吧,我看的时候……别不舍得就行。”
李小兰也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把怀里抱得更紧的书稍微松了松。
一场抢书风波,就在郑卫国哭笑不得的调解和一番话中,暂时平息了。但靠山屯因为高考而燃起的希望之火,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鸡飞狗跳、酸甜苦辣,显然才刚刚开始。那本被扯得快散架的《高中数理化自学丛书》,仿佛一个时代的注脚,承载着无数像李建军、李小兰这样的年轻人,改变命运的迫切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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