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确的经纬度坐标，像一串冰冷的密码，悬挂在屏幕上——东经 124° 17 22 E，北纬 18° 45 11 N。
“菲律宾海，公海区域。”周晓芸的手指在键盘和触控板间飞快移动，多个窗口同时弹出，卫星图像、海图、船舶自动识别系统AIS历史数据流、海洋气象信息……像潮水般涌入她的分析界面。“距离菲律宾吕宋岛以东约220海里，完全在国际水域。水深……大约1800米，附近有海底山脊隆起。从公开的卫星影像库调取最近三天的中分辨率图片……”
屏幕上的卫星图经过快速处理和锐化，一片深蓝色的海洋背景中，那个坐标点被高亮标记。图像有些模糊，部分区域被薄云遮挡。
“放大，增强处理。”余年走近，目光锁定在那个像素点上。
随着周晓芸的操作，图像细节逐渐呈现。在坐标点附近，海面上有一个不规则的小型灰白色物体轮廓，形状模糊，不像是自然岛屿或礁石，更像某种人造结构的顶部。由于分辨率和角度的限制，无法看清全貌，但轮廓边缘隐约可见类似平台或大型船舶的线性特征。最重要的是，在它旁边，有一个细长的、与周围海水反光略有不同的阴影，像是一艘停靠或紧邻的船只。
“这应该就是那个结构体，疑似‘灯塔’。”周晓芸调出另一组数据，“对比AIS历史记录，在过去48小时内，有四艘注册信息可疑或曾有关闭AIS记录的船只，其最后的有效信号轨迹或预测航向，都指向这个坐标附近区域。其中一艘，注册名‘海狼号’，巴拿马籍，但它的船体特征数据……与我之前追踪到的‘北极星号’高度吻合。‘北极星号’很可能用了‘海狼号’这个化名在进行活动。”
“能确认那艘靠泊的船就是‘北极星号’或者说是‘海狼号’吗？”程日星问。
“无法百分百确认，但可能性超过70%。这个坐标点远离常规航道，却有这样一个隐蔽结构和船只停留，结合我们掌握的‘渠道V’终端信息，是‘灯塔’和‘北极星号’的可能性极大。”周晓芸语气肯定。
坐标被初步验证了。神秘人给出的信息，至少在地理位置上，具备极高的可信度。
“那个结构体，像是什么？”苏晴凝视着屏幕上模糊的轮廓。
“可能是废弃的石油钻井平台改造的，也可能是大型驳船或浮式储存装置FSo伪装的。”周晓芸调出一些类似结构的参考图，“这种地方，自成一体，远离陆地管辖，可以装载大量物资，进行各种非法活动，从走私、洗钱到……人体‘处理’和‘转运’。”
人体处理场。这个词让房间内的空气又凝固了几分。如果许婕真的被盯上，甚至已经被掳走，那里可能就是她的终点站之一。
“回复那个神秘人。”余年做出决定，声音沉稳，“告诉他，坐标初步验证。我们需要更详细的信息来评估‘灯塔’的威胁等级和‘北极星号’的活动规律，包括其武装情况、人员构成、与‘渠道V’的具体对接流程，以及那个‘老客人’的可能身份。至于‘腾龙资本’，我们可以承诺，在掌握确凿证据、遵循法律程序的前提下，不采取过度激烈的、可能导致系统性风险或无辜者广泛牵连的首次行动策略。但前提是，他的信息必须真实、及时，且不与我们打击核心犯罪的目标冲突。”
这是一个谨慎的、留有充分回旋余地的答复。既表达了合作的意向，又划定了底线，没有承诺具体如何“手下留情”，而是强调了依法和避免过度冲击的原则，同时要求对方提供更多实质内容。
信息由周晓芸通过加密通道回复。
接下来是更焦灼的等待。一边等神秘人的回应，一边是搜寻许婕毫无进展的僵局，另一边还要应对诺亚生物越来越猛烈的舆论反扑。
林晓汇报，诺亚已经联合了几家看似中立的行业智库和患者团体，发布所谓的“行业自律倡议”和“患者权益保障书”，进一步塑造负责任的企业形象，并暗指“某些势力”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牺牲患者的希望。水军开始大量散布关于明暗战略研究院资金来源“不明”、与“境外人权组织”过从甚密的谣言，试图给他们贴上标签。
“他们在把水搅浑，把技术伦理犯罪问题，扭曲成商业竞争和意识形态攻击。”林晓脸色严峻，“已经有部分中间派媒体开始观望，公众的注意力在被转移。”
“继续执行原计划，聚焦审批监管漏洞。”余年指示，“同时，把我们掌握的、诺亚向‘清道夫-3’支付资金的部分证据链，但要隐去关键人名和具体账户，通过第三方数据分析机构的名义，‘泄露’给一家以调查报道见长的财经媒体。注意，证据要看起来像是从金融监管或银行反洗钱系统的内部疏漏中流出的，而不是直接来自我们。让他们去咬资金违规流向的疑点，这比我们直接说人体试验，在现阶段更容易被接受和引发官方关注。”
“明白，这就去安排。”
时间在忙碌和等待中滑向下午。老周和程日星那边依然没有许婕的可靠消息，只确认她曾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购买了大量压缩饼干、水和一把廉价的多功能刀，之后再次消失。这个行为更印证了她准备独自面对什么的决绝，甚至可能是自我放逐式的潜伏或追踪。
就在众人心情愈发沉重时，周晓芸面前的设备发出了独特的提示音。
神秘人回复了。
【很高兴你们看到了‘风景’。附加信息：1.‘灯塔’主体为改装废弃钻井平台‘勘探者七号’，具备基本生活区、手术室、低温储存设施及小型船坞。常驻武装安保8-12人，配备轻武器，有基本的监控和雷达。2.‘北极星号’每次靠泊，会进行‘货物’交接、补给和人员轮换。下次预计靠泊时间为36小时后，停留约24小时。3.‘老客人’身份不知，但其代表通常乘坐一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私人直升机——呼号为pattern: bravo-Golf-7，前往‘灯塔’验货和完成交易。4.‘渠道V’陆上接应点之一，在滨海市‘兴港渔业码头’b区7号仓库，联系人代号‘渔夫’，与楚啸天旧部有金钱往来，现可能听命于‘清道夫-3’新主人。】
【关于腾龙资本：其最大有限合伙人之一‘远帆信托’，与诺亚早期投资人高度重叠，且与‘灯塔’的部分非生物类物资采购有关联。我要的‘留情’，是在针对诺亚和‘渠道V’的行动中，对‘远帆信托’及其直接控制人暂缓公开揭露和刑事追诉，给予其内部切割和退出的窗口期。此人……对我有未兑现的承诺。】
【信息至此，信否由你。若行动，勿用官方名义，海上风云诡谲。若成功，‘灯塔’熄灭之日，或可再谈。——影】
信息量巨大！不仅证实了“灯塔”的存在和细节，给出了“北极星号”的关键时间窗口，还指出了“老客人”的潜在追踪线索——直升机，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一个境内的、可能直通“渠道V”和“清道夫-3”的陆上接应点！并且，神秘人“影”首次透露了部分自身动机——与腾龙资本背后的“远帆信托”及其控制人有私人恩怨。
“‘兴港渔业码头’b区7号仓库……‘渔夫’……”老周眼中精光一闪，“这个地方我知道，以前是楚啸天手下一条不太起眼的海货走私线用过的点，后来据说换了主人，没想到又活了，还干起了这种勾当。楚啸天倒台后，他的一些残余势力确实被各方收编，‘清道夫-3’接管一部分，完全可能。”
“这个‘影’，对楚啸天的旧部、对‘灯塔’、对腾龙资本的内部结构都很熟悉。”苏晴分析道，“可能是曾经的内部人员，利益受损者，或者是……其他势力派来搅局、借刀杀人的。”
“但他的信息如果属实，价值无法估量。”程日星盯着那个36小时的时间窗口，“‘北极星号’下次靠泊……如果我们能想办法靠近甚至潜入‘灯塔’，或许能拿到最直接的证据，甚至……找到许婕，或者阻止下一次交易。”
潜入公海上的非法武装平台？这想法极其大胆，也极度危险。
“官方途径几乎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获批行动，尤其是针对公海目标。”余年沉思，“就算有坐标和信息，没有确凿的犯罪正在进行中的证据，海军或海警也不可能出动。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影’才说‘勿用官方名义，海上风云诡谲’。”周晓芸接口，“他暗示可以用非官方的方式。”
非官方的方式……意味着极高的风险，没有后援，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陆上接应点，‘兴港渔业码头’，或许是个突破口。”余年目光闪动，“如果能控制住‘渔夫’，或许能截获即将通过‘渠道V’运往‘灯塔’的‘货物’，或者得到更多关于运输方式、时间的具体情报，甚至……伪装混上去？”
这个想法更为冒险，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触及“灯塔”核心的途径。
“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双线并行。”余年迅速理清思路，“一线，由老周和日星负责，秘密监控‘兴港渔业码头’b区7号仓库，摸清‘渔夫’和其活动规律，寻找介入和控制的机会。务必小心，对方很可能有武装，且警觉性高。二线，晓芸和林晓，继续从信息和舆论层面施压，同时尽一切可能，利用‘影’提供的直升机呼号等信息，反向追踪‘老客人’和‘清道夫-3’新主人的线索。苏晴，你和我，需要评估如果采取非官方海上行动，我们所能动用的资源、可能的风险预案，以及……最坏情况下的后果。”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光。
“另外，回复‘影’：信息收到，正在评估。关于‘远帆信托’，我们可以承诺，在针对诺亚和‘渠道V’的主线行动中，若非其直接参与核心暴力犯罪或人体交易，可将其相关线索的处理顺序后置，并视其配合程度，在司法框架内给予一定的酌情考量。但一切以法律为准绳，我们无法承诺豁免。”
回复发出。这是一场与神秘信息提供者之间充满试探和计算的交易，也是一场与时间、与海上未知凶险的赛跑。
36小时。陆上监控需要立即启动。海上行动的可行性评估必须争分夺秒。许婕依然下落不明。诺亚的舆论战火仍在蔓延。
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每一次行动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灯塔”的阴影笼罩在海面之上，如同毒瘤，必须被切除。
团队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紧绷，箭在弦上，指向那个远在公海、却牵动着无数罪恶与生死的神秘坐标。
夜色，再次悄然临近。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正从那个东经124度、北纬18度的海面上，缓缓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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