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短程跃迁带来的空间撕扯感尚未完全消退，“回声”舰队已如同惊弓之鸟，在一片相对空旷的星域中重组阵型。各舰船外部装甲上残留着与阴影巨舰交火留下的、如同腐蚀般的幽暗痕迹，护盾能量读数大多徘徊在百分之四十的危险区间，维修机器人如同工蜂般在舰体表面忙碌，修补着物理损伤。
旗舰“希望之光”号的舰桥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主屏幕回放着方才遭遇战的最后画面——那五艘如同活体阴影般的巨舰，在混乱的引力场与“玄鸟”号制造的幻影中，冰冷地注视着他们逃离的方向，那种毫无生气却又充满吞噬欲望的凝视，透过屏幕依然让观者脊背发寒。
“损失报告。”周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坐回指挥椅，脊背挺得笔直，但紧握扶手、指节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各舰均有不同程度损伤，‘断刃’号左舷三号至五号等离子炮塔过载损毁，‘磐石’号外部传感阵列部分被毁，我舰护盾发生器超载，需要至少六个标准时进行冷却和校准。人员方面，轻伤十七人，无阵亡……但有多人报告出现精神恍惚、噩梦频发的症状，医疗部门初步判断可能与敌方能量中的某种精神侵蚀效应有关。”副官迅速汇报着，语气沉重。
“精神侵蚀？”周震眉头锁得更紧。物理上的损伤可以修复，但这种涉及意识层面的攻击，往往更加棘手。
“是的，”陈明博士的AI“智库”通过通讯接入，电子音也带着一丝凝滞，“根据‘洞察’号捕捉到的能量残留分析，敌方攻击中蕴含了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信息病毒’，或者说‘规则污染’。它并非直接攻击大脑，更像是在改写受影响者周围微观层面的物理规则，间接导致其认知系统出现紊乱。这……非常可怕。”
云鹤道人的全息影像浮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刚才操控“千幻迷踪阵”与那股黑暗意志对抗消耗巨大。“贫道以清心咒查探，那股力量至阴至邪，充满了对一切存在形式的否定与贪婪，绝非寻常妖魔之气，更像是……源自虚空本身的恶意。”
“源自虚空的恶意……”周震重复着这个词，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他看向星图，代表舰队位置的标记，已经深入“遗忘回廊”近三分之一的航程，距离那个神秘的信号源坐标，依旧遥远。“我们遭遇的，就是‘吞噬之影’吗？那个求救信号，果然是陷阱？”
“可能性极高。”卡洛斯将军的副官，凯斯少校接口，他的声音透过装甲的面罩传来，带着金属的质感，“对方埋伏的位置精准，攻击果断，目的明确，就是要将我们彻底留下。而且，其科技……或者说存在形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数据库。”
“但信号中那些无法理解的技术碎片和生命波纹又作何解释？”伊恩的全息影像也加入了讨论，他眉头紧锁，“如果完全是陷阱，何必附上这些看似珍贵、实则可能暴露自身技术特征的信息？这不符合逻辑。”
凌虚真人的影像缓缓道：“福生无量天尊。或许，陷阱并非唯一。贫僧更倾向于，我们触及了某个巨大阴谋的边缘。那求救信号或许为真，但发送者已遭不测，或其本身……就是诱饵的一部分。‘吞噬之影’，可能是在守护，或者……收割着什么。”
争论在高层通讯频道中持续。是继续前进，还是立刻撤退？继续前进，意味着可能面对更多、更强大的阴影巨舰，以及那个未知的“吞噬之影”本体。立刻撤退，则意味着此次远征失败，将一个巨大的、可能关乎星盟存亡的未知威胁留在身后。
周震沉默地听着各方意见，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死寂而混乱的星域。破碎的星辰残骸如同巨兽的骨骸，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危险。他想起了陆沉沉睡前的嘱托，想起了李云瑶凝重的眼神，想起了天穹星乃至整个星盟亿万万生灵。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任务继续。”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但我们调整策略。放弃原定直线航路，采用‘影梭’小队探索出的、风险更低的迂回路线。航行速度降低百分之二十，优先保证隐匿和侦查。‘洞察’号，全力分析已获取的敌方数据，寻找其弱点或行为模式。各舰船，轮换进行维修和人员心理疏导。我们没有退路，必须弄清楚前面到底是什么！”
命令下达，舰队如同受伤但更加警惕的野兽，开始小心翼翼地改变航向，沿着“影梭”小队利用其卓越的隐匿性能探测出的、空间结构相对稳定的“缝隙”区域前行。
接下来的航程，充满了压抑的紧张感。每一个传感器异常的跳动，都会引起操作人员的高度警觉。舰队不再进行任何形式的主动信号发射，完全依靠被动传感器和“玄鸟”号的灵能感知来探查周围环境。
航行又持续了四个标准日。期间，他们成功规避了三次小规模的空间风暴和一次致命的伽马射线暴，但再未遭遇那种阴影巨舰。然而，一种无形的压力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加。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的深处注视着他们，等待着他们放松警惕的瞬间。
“报告，前方即将进入标记为‘绝对静默区’的星域。”导航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根据旧星图记载和‘影梭’小队的初步侦查，该区域引力读数异常平稳，几乎没有任何天体存在，背景辐射也低得反常，就像……一片被刻意清空的地带。”
周震走到主屏幕前，看着那片在星图上显示为纯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区域。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片混乱的“遗忘回廊”中，出现如此“干净”的区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警告。
“舰队减速至警戒航速。‘玄鸟’号，前出进行深度灵能扫描。‘洞察’号，启动最高精度空间结构分析仪。”周震下令。
“玄鸟号明白。”云鹤道人领命，御空仙舟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向那片黑暗。
“洞察”号的扫描波束也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开始剖析那片虚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舰桥内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侦查结果。
突然，“玄鸟”号的通讯频道传来云鹤道人极度震惊、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这……这是……不可能！”
几乎同时，“洞察”号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警报！检测到超大规模空间结构缺陷！前方并非空域，而是……一道‘伤口’！”
主屏幕上，经由“玄鸟”号灵能扫描和“洞察”号空间分析融合构建的图像，缓缓呈现出来。那景象，让舰桥上所有看到的人，包括身经百战的周震，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舰队正前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赫然存在着一道巨大到无法想象的“裂缝”！
它并非物质意义上的裂痕，而是一道横亘在宇宙背景之上的、扭曲而狰狞的“空间伤疤”。裂缝的边缘不规则，呈现出一种不断蠕动、破碎又重组的诡异状态，仿佛活物的创口。裂缝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流淌着一种无法用任何已知颜色描述的、令人心智混乱的混沌色光流，时而如同沸腾的油彩，时而如同旋转的星云，时而又仿佛倒映着无数破碎、扭曲的幻影。仔细看去，甚至能隐约看到一些难以名状的、巨大而古老的阴影在其中沉浮、挣扎。
更令人心悸的是，从这道横跨不知多少光年的巨大虚空裂缝中，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那不是能量波动，也不是物质辐射，而是一种纯粹的“虚无”、“终结”与“悖论”的感觉。仿佛那里的空间、时间乃至最基本的物理规则，都处于一种支离破碎、不断崩溃又强行弥合的状态。
“虚空裂缝……真的是虚空裂缝……”陈明的AI“智库”喃喃自语，其逻辑核心似乎都因这超越理解的景象而出现了瞬间的卡顿，“数据库最高权限封印记录……上古传说……宇宙的伤疤，规则的断层……它不应该……不应该如此清晰地显现在主物质宇宙……”
“能量读数……无法解析！空间曲率……无限大又无限小！时间流信号……混乱，存在多个叠加态！”数据官的声音带着绝望，“我们的仪器……无法理解它！”
云鹤道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恐惧：“贫道……感知不到任何‘存在’……那里只有‘空’，吞噬一切的‘空’！灵能探入，如泥牛入海，神识靠近，有崩解之危！此乃大凶绝地，万不可靠近！”
周震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征战一生，见过无数奇异景象，甚至直面过黑渊魔君的黑暗本源，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一种近乎面对“终极虚无”的渺小与无力。这道裂缝，仿佛就是宇宙本身的一道溃烂的伤口，散发着死亡与疯狂的气息。
“它与‘吞噬之影’有关吗？”周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无法确定直接关联，”“智库”回答道，“但两者散发出的‘规则异常’性质，存在某种……相似性。都涉及到了对现有物理规律的颠覆。这道裂缝，更像是某种……根源性的创伤。而‘吞噬之影’，或许只是依附于这创伤存在的……‘细菌’或者‘清道夫’。”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如果这道虚空裂缝是宇宙的伤口，那么那些强大诡异的阴影巨舰，可能只是伤口上滋生的低级衍生物？
“信号源呢？求救信号是从哪里发出的？”周震追问。
导航官操作了一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总指挥……根据最新的三角定位和空间褶皱校准……那个重复的求救信号源坐标……正好位于这道虚空裂缝的……中心区域！”
舰桥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求救信号，来自宇宙伤疤的最深处？这怎么可能？什么样的存在，能在这种连规则都破碎的地方生存，并发出信号？
是某个文明在最终毁灭前，向着宇宙发出的最后悲鸣？还是某个被困于裂缝中的古老存在，试图引诱外界生物进入的陷阱？或者……这信号本身，就是这道裂缝某种机制的一部分？
无数的疑问和可能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之前的阴影巨舰埋伏，此刻看来，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消灭他们，更像是在阻止任何存在靠近这道裂缝！
“总指挥，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
继续前进，意味着要直面这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空裂缝，进入一个连物理规则都可能失效的绝地。其风险，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敌人。
周震的目光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道蠕动、流淌着混沌色光流的巨大伤疤。他能感觉到舰队中弥漫开来的恐惧情绪。这不是懦弱，而是生命面对超越理解的终极恐怖时的正常反应。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陆沉的身影，闪过李云瑶期盼的眼神，闪过天穹星上那些普通民众安居乐业的景象。星盟将探索的任务交给他，不是让他来送死的，但更是让他来寻找真相的。这道虚空裂缝的存在，以及那个来自其中心的求救信号，背后隐藏的秘密，可能关乎整个已知宇宙的未来。
退缩，可以保全舰队，但将未知的灾难留给后人。
前进，九死一生，却可能揭开迷雾，找到一线生机。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周震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军人特有的坚毅与决绝。
“通告全舰队。”他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清晰地传达到每一艘舰船，“我们已抵达目标区域边缘，并发现了远超预期的异常现象——一道规模巨大的‘虚空裂缝’。”
他顿了顿，让信息被充分消化，然后继续道：“初步判断，我们之前遭遇的未知敌人‘吞噬之影’，与此裂缝存在密切关联。而我们追踪的求救信号，正源自裂缝中心。”
“我知道，前方的危险难以估量，甚至可能颠覆我们的认知。恐惧是正常的。但请记住我们肩负的使命——我们不仅是战士，是科学家，更是星盟的眼睛和耳朵！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将这未知变为已知！”
“我决定，舰队在此建立临时前哨基地，‘磐石’号负责构筑防御工事。‘玄鸟’号、‘洞察’号以及‘影梭’小队，将组成联合侦查小组，对裂缝边缘进行极限距离的抵近侦查，尝试收集更多数据，并寻找安全接近信号源的方法。”
“这不是贸然送死，而是有计划的、谨慎的探索。我再次强调，一切以安全为第一要务，一旦发现不可抗拒的风险，立即撤退！”
“各单位，执行命令！”
命令下达，舰队再次行动起来，但气氛已然不同。虽然恐惧依旧存在，但周震的决心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军心。一种悲壮而坚定的使命感，取代了之前的慌乱。
“磐石”号开始释放出大量的工程单元，在远离裂缝的一片相对稳定的小行星带上，开始构建带有强力护盾和伪装设施的临时前哨。
而“玄鸟”号、“洞察”号以及完全隐匿的“影梭”小队，则组成一个小心翼翼的箭头，开始向着那道横亘在宇宙中的、巨大而狰狞的虚空裂缝，缓缓靠近。
每前进一公里，传感器传来的数据就变得更加诡异和混乱。空间在这里变得黏稠而富有“弹性”，时间感也出现了错乱，仿佛有时快有时慢。从裂缝中弥漫出的那种“虚无”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刷着舰船的护盾和乘员的精神。
他们正在靠近的，是宇宙的终极秘密之一，也可能……是万物终结的起点。
“回声”舰队的真正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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