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那头的苏沐雪,看着屏幕里那张清秀而阴郁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而站在陆寒身后的秦妖,在看到那张照片和那句话时,瞳孔却骤然收缩。她那总是挂着几分慵懒和挑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凝重的神情。
“阿武的弟弟?”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白敬亭竟然把他留在了港岛,还放在自己的赌船上?”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一个被当作“礼物”送走的棋子,其唯一的亲人,非但没有被斩草除根,反而被安置在自己最核心的产业里。这不符合白敬亭那狠辣无情的行事风格。这就像一个猎人,在打死了一头母狼后,却把它的幼崽养在身边,每天看着它慢慢长大。
这其中,必然有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算计。
陆寒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那张年轻的脸上,轻轻划过。
阿豪。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记忆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不是在他的脑海,而是在他那神秘莫测的天赋感知中。
一瞬间,无数纷乱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中闪现。
有潮湿阴暗的码头,有锈迹斑斑的货轮,有少年阿武被强行拖拽上船时,那绝望而怨毒的回望。而在码头的阴影里,一个更瘦小的身影,死死地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滔天恨意。
画面一转,是“海上明珠”号那金碧辉煌的赌场大厅。
穿着荷官制服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洗着牌,发着牌。他的动作标准而机械,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但他的眼神,却总在不经意间,扫过赌场最深处,那间从不对外开放的,属于白敬亭的私人贵宾室。
那眼神,像一条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冰冷,隐忍,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他不是被安置,他是被当成了一件抵押品。”陆寒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重新望向窗外那片深邃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的阻隔,看到那艘赌船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白敬亭把阿武送给老海因里希,换取了海因里希家族的支持。但那是一笔肮脏的交易,也是一个巨大的把柄。白敬亭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的盟友。所以,他留下了阿豪。”
秦妖瞬间明白了。
“人质?”
“不,是同归于尽的保险。”陆寒摇了摇头,“白敬亭在阿豪身上,一定留下了什么东西。一旦老海因里希,或者共济联盟,想用‘阿武’这件事来要挟他,甚至除掉他,阿豪就会引爆这颗炸弹。这颗炸弹,不仅能炸死白敬亭,也能把海因里希家族,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妖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着陆寒,眼神里充满了惊骇。这些尘封了二十年的秘密,这些盘根错节的阴谋,这个男人,就凭着一张照片,一句话,竟然能推演出如此可怕的真相。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聪明和算计了。
这是一种近乎妖孽的,对人性的穿透性洞察。
视频那头的苏沐雪,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她虽然听不太懂那些关于“阿武”、“阿豪”的过往,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寒正在下一盘很大,也很危险的棋。
而她,包括她的父亲,都只是这盘棋局中的一部分。
“那……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秦妖的声音,有些干涩。
“当然是好事。”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白敬亭以为自己布下了一颗绝妙的闲棋,却不知道,这颗棋子,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看着屏幕上阿豪那双阴郁的眼睛。
“一个十几岁就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夺走,自己却只能躲在黑暗里苟活的人,他的心里,剩下的,只有仇恨。白敬亭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他一份工作,但这只会让他的仇恨,发酵得更加浓烈。因为他每天,都要面对自己的杀兄仇人,还要对他,笑脸相迎。”
“他等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把白敬亭,连同那个高高在上的海因里希家族,一起拖进地狱的机会。”
陆寒的目光,再次落回秦妖的脸上。
“而我,现在就要把这个机会,送到他的面前。”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钱明的电话。
“老钱,你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钱明压低了的,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我刚把李小姐送到家,正准备去兰桂坊找个地方,深入了解一下港岛的风土人情呢!陆老板,有何指示?”
“别去兰桂坊了。”陆寒的声音很平静,“我给你一个新的任务。想办法,上‘海上明珠’号。”
“赌船?”钱明在那头愣了一下,“去干嘛?老板你放心,我这人虽然好赌,但职业操守还是有的,绝对不动用公司一分钱……”
“我不是让你去赌。”陆寒打断了他的碎碎念,“你上去之后,想办法找到一个叫‘阿豪’的荷官。”
“阿豪?”
“对。找到他之后,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陆寒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你只需要,在他面前,输钱。”
“输钱?”钱明更懵了,“老板,你这任务……是不是有点太人性化了?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啊!不过输多少算完成任务?”
“输到他,主动跟你说话为止。”
挂断电话,秦妖看着陆寒,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写满了不解。
“就这么简单?你凭什么认为,那个阿豪,会主动跟一个输钱的赌客说话?”
“因为老钱不一样。”陆寒笑了,“一个穿着花衬衫,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在赌桌上大呼小叫,输了钱还骂骂咧咧的‘暴发户’,在港岛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个异类。而一个蛰伏了二十年的复仇者,他的洞察力,远超常人。他会从老钱的身上,嗅到同类的味道。”
“同类?”
“对。不属于这里的,闯入者的味道。”陆寒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当这只闯入的‘东北虎’,恰好出现在他这个复仇者的赌桌前,并且用一种近乎愚蠢的方式不断输钱时,他会怎么想?”
秦妖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明白了。
这又是陆寒布下的一个局,一个心理上的,无解的阳谋。
阿豪会认为,钱明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会认为,这个看似粗鄙的东北人,是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向他传递某种信号。
他一定会想办法,接触钱明。
而一旦他动了,这颗被白敬亭埋藏了二十年的棋子,就等于,被陆寒激活了。
“陆老板,你真是……”秦妖看着陆寒,良久,才从红唇中,吐出三个字,“不是人。”
这句看似骂人的话,却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叹服的意味。
陆寒没有理会她的调侃。
他看着视频里,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眼眸里却波光流转的苏沐雪,心中的那份柔软,再次被触动。
“沐雪,很晚了,早点休息。”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苏沐雪看着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极淡,却极美的笑容。
“我不累。”她说,“我想看着你。”
我想看着你,运筹帷幄。
我想看着你,搅动风云。
我想看着你,如何将那些不可一世的敌人,一个个地,踩在脚下。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但陆寒,却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酸酸的,麻麻的,却又甜得发腻。
他不再劝她,只是将手机,靠在窗台上,调整好角度,让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也看到窗外那片,即将被黎明点亮的夜空。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个在屏幕这头,一个在屏幕那头。
隔着一片璀c璨的维港,隔着无数涌动的暗流,却仿佛近在咫尺,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秦妖忽然站起身,她伸了个懒腰,黑色的丝绸睡袍,勾勒出她那惊心动魄的曲线。
“不打扰你们小两口谈情说爱了。”她打了个哈欠,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得去睡个美容觉。明天,可是有好戏要上演呢。”
走到门口,她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冲着陆寒,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陆老板,提醒你一句。”
“白敬亭那只老狐狸,可不是白宇飞那种蠢货。他现在,一定也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小心,别玩脱了。”
说完,她扭着腰肢,消失在门后。
陆寒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
秦妖的提醒,他何尝不知。
白敬亭现在,就像一头受伤的,被逼入绝境的猛兽。他越是沉默,就代表着,他正在酝酿的反扑,将越是疯狂,越是致命。
自己的每一步棋,看似天衣无缝,但只要有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就可能满盘皆输。
就在这时,他的大脑深处,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一次的预感,不是清晰的K线图,也不是破碎的画面。
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极度危险,极度不安的感觉。
仿佛在深邃的海面之下,有一头比巨鲨,比鲸鱼,还要庞大,还要恐怖的远古巨兽,正在缓缓睁开它的眼睛。
而它的目光,正穿透无尽的黑暗,死死地,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陆寒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他猛地站直身体,瞳孔收缩,死死地盯住了远处海面上,那艘已经变成一个光点的,“海上明珠”号。
不对劲。
白敬亭的杀招,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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