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食堂,此刻俨然成了欢乐的海洋。
表彰大会的庄严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解散前夕的放纵与喧腾。
“新兵十个班”
“到!”
“新兵十个班!”
“到!”
“今天最快乐的是咱们————
新兵十个班!”
“同志们对荣誉都是十分的喜欢!”
“看到战友们”
“我有愉快的心情!”
“那么今晚的歌声是永远不会停!”
不知是谁先嚎了一嗓子,带着三分跑调七分豪迈。
立刻有人接上,引来哄堂大笑和阵阵掌声。
平日里严肃规整的食堂彻底变了样。
桌椅被推挤到四周,留出中间一片空地权当舞台。
角落里,一台布满岁月痕迹的点歌机连着音响和话筒,成了今晚的“顶流”。
“我靠!咱们部队还有这好玩意呢?之前怎么没发现!”一个新兵兴奋地拍着点歌机外壳。
旁边有人笑着撞他肩膀:“之前?之前咱们有林白啊!那还用得着这个破机器?小白那嗓子,清唱都比这喇叭响!”
“行吧行吧!”被撞的新兵挠挠头,“这回咱也算是回归原始了,机器点就机器点吧!来,给我点一个——《大展宏图》!”
“别墅里面唱K!水池里面银龙鱼!”
“我送阿叔茶具!他研墨下笔直接给我四个字——大展宏图!”
喧闹声、嬉笑声、唱歌声、酒瓶清脆的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无论熟识与否,此刻都是即将告别新兵连、奔赴各自岗位的战友,空气里弥漫着纯粹的、混杂着啤酒泡沫味的喜气洋洋。
炊事班班长今晚绝对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每一桌都摆得满满当当,鸡鸭鱼肉俱全,
甚至破天荒地出现了几箱冰镇啤酒——
这在平时,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五班的人进来后,默默找到了贴着他们班标签的那桌坐下。
然而,这桌的热闹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挡住了。
林白的缺席像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真空,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周围的喧嚣越是热烈,五班这桌的气氛就越是显得格格不入的沉寂。
小白不在,哪哪都不对劲。
张维捏了捏眉心,作为班长,他必须打破这种氛围。
他站起身来,声音刻意提高了些,试图带动气氛:“张天天!发什么呆呢!去,点歌!唱什么都行!这是你们在新兵连最后一个、也是最自由的晚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想这么垂头丧气的过?”
张天天猛地回神,用力点了点头,一把拉起旁边同样蔫蔫的邱磊:“走!邱大少爷,咱们一块去!唱它个地动山摇!”
张维带头举起倒满啤酒的杯子:“来来来!都举杯!三个月,辛苦了!明天就是新起点,下了连队,都给我好好干!多学本事,多考证!干了!”
“谢谢班长!”
“班长!干了!”
“谢班长!”
几声回应稀稀拉拉地响起,气氛勉强回升了一点点。
然而,孙二满带着哭腔的一句“班长!俺会想你的!”,瞬间又把刚升起点温度的氛围冻回了冰点。
张维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哭笑不得:“孙二满!你踏马就在咱们侦察连!食堂吃饭天天能碰到老子!你想我干啥?想我削你啊?”
孙二满委屈地撇撇嘴:“那……那以前还能一个屋睡觉么……”
这话一出,旁边的战友们绷不住了,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张维也被气笑了:“怎么着?认床?要不要老子晚上抱着被子去你新寝室哄你睡啊?要不要唱摇篮曲?”
“哈哈哈哈!”
更大的笑声响起,张维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心中暗骂:这帮小崽子,真他妈难哄!
在一片笑闹声中,只有张广智,始终低着头,拿着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菜,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里。
张维的目光扫过他,心中又是一声长叹。
他简直比幼儿园老师还累心!
哄完这个就得哄那个!
他走到张广智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张广智,跟我出来一趟。”
张广智愣了一下,默默放下筷子,起身跟着班长走出了喧嚣震天的食堂。
门内,是鼎沸的人声、跑调的歌声和啤酒瓶的碰撞声混合成的热浪。
门外,是初冬寂静深沉的夜色,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
张维在裤兜里摸索着,掏出一颗薄荷味的润喉糖,熟练地剥开塞进嘴里。
张广智眼神一凝,他认得那个包装——
那是林白以前给班长买的,
班长一直揣着舍不得吃。
张维含着那颗带着薄荷凉意的糖,将小小的糖纸仔细抚平,重新塞回裤兜,好似怕丢了还拍拍。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沉默站着的张广智:
“张广智,有心事?是对分配的连队不满意?”
张维开门见山。
张广智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班长,我没有。连队……很满意。”
侦察连是尖刀中的尖刀,他怎么可能不满意。
张维借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仔细看了看张广智那张年轻却写满困惑和压抑的脸,忽然笑了笑:“我现在啊,终于有点懂团长看我是什么心情了。”
那种看着有话就憋着说不出,憋得自己难受别人也难受的心情。
张广智没太明白,但他也没问,只是固执地杵在那里,像根沉默的木头桩子,浑身散发着“我烦着呢”的气息。
张维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加重了些,带着点班长特有的“威胁”:“行了行了,别在那给老子表演倔驴了!有什么心事赶紧给我倒出来!
再憋着不说,老子可真不管你了!过了今晚,你想找人叨叨都没地儿找去!”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戳破了张广智紧绷的阀门。
他猛地抬起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憋在心底的话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愤怒,机关枪似的喷射出来:
“班长,为什么?!为什么表彰大会没有提林白的名字?!为什么下连分配也没有林白?!
他也是咱们新兵连的一份子啊!他也和我们一样拼命训练、一样在救灾现场豁出命去干了!凭什么就像没他这个人一样?!这不公平!”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张维静静听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这小子……这思维模式,这股子轴劲儿,跟自己刚刚跑去质问团长时简直一模一样。
妈的,真随我啊!
他等张广智那股冲劲稍微泄了一点,才平静地开口:
“林白的功勋章,是在他病房里,由团长,政委,连长和指导员亲自颁发的。这个做法,你觉得还满意吗?”
张广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噎住了。
他皱紧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买账,紧接着抛出了更尖锐的问题:“那他被分到哪里去了?他亲口跟我说过的!他说他想跟您一起去侦察连!班长,这话现在还作数吗?他伤好了能来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精准地砸在了张维心头最没底的地方。
他脸上的平静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他不知道答案!
他也想问!
团长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
张维只能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坦诚:
“不知道。张广智,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张广智的眼睛因为急切而微微发红,“这算什么?这是军事机密吗?!”
张维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无奈的笑,他松了松肩膀,好似卸下一点无形的重担:
“上面三缄其口……那就当它是最高机密吧。”
这个回答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张广智强撑的倔强。
他极度焦躁地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寸头,发出一声挫败的呜咽,颓然地、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了食堂门口的冰凉台阶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自责:
“班长……是不是……是不是跟您走的名额……只有一个?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表现还行,把我分到侦察连了……就把林白的名额给……给顶了?”他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
“嘎嘣!”
张维嘴里的薄荷润喉糖被他猛地咬碎,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几乎被张广智这离谱的猜想气笑了,抬脚作势要踹他屁股:“放你娘的电视剧脑残屁!还他妈只要一个名额?老子告诉你,侦察连是尖刀!是好钢就得往刀刃上淬炼!只要是好苗子,老子全挖走!一个也别想跑!轮得到你在这演苦情戏?!”
张广智被张维这劈头盖脸的骂给吼懵了,埋在臂弯里的头抬了起来,肩膀确实放松了一瞬。
但紧接着,一圈明显的红色迅速爬上了他的眼眶,泪水在里面打着转。
他仰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张维,黑漆漆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湿润的光,声音带着哽咽:
“班长……我……我只再问您最后一件事……就一件……”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所有人心中,却没人敢轻易触碰的、最恐惧的问题:
“…小白他……他还能……回来吗??”
张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望向那片被城市灯光晕染得有些模糊的、深沉的夜空。
远处食堂窗户透出的喧嚣光线,像一块块破碎的暖黄色补丁,贴在这无边的暗色幕布上。
他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寒冷的夜空中凝结成一道短暂的白雾。
“…我不知道。” 张维的声音很轻,却又沉重得如同叹息,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地传递给张广智。
没有人知道,
当张维拿回手机,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信息提示音接连响起,他怀着怎样隐秘又急切的心情,
一遍遍翻看通讯录和信息列表,自始至终,没有林白任何消息。
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甚至连一条群发的告别信息都没有。
是生气了吗?
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好不容易在那个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清冷疏离的林白坚硬的壳上,撬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窥见了一点柔软的内里。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分别,这场无人提及去向的空白,又将那条缝隙严丝合缝地焊死了。
林白再次无声地披上了他那身无形的、冰冷的铠甲。
下次再见……
那个曾经在训练场上意气风发、在救灾现场冷静决断、在私下里多熟悉的人才会偶尔流露出一点温暖痕迹的林白,还会在吗?
他是不是又会变回那个礼貌周全、笑容温和,却永远让人感觉隔着一层玻璃、无法真正靠近的林白?
张维望着黑夜,心口像是被那颗咬碎的薄荷糖梗住了,冰凉一片。
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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