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朱老显然对儿子这次通话的基调有些意外，更有些许不易察觉的赞赏，他那个曾经还会为战友遭遇而愤愤不平、需要他点拨安抚的儿子，在经历了Y省的锤炼和庆市的磨砺后，终于开始用真正政治家的思维和冷静来面对风雨了。
“你怎么看江渊这个人，以及他抛来的合作？”朱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是一种考校，也是一种引导。
朱煜昌早已深思熟虑，流畅地回答道：“江渊，能力有，野心更大，他背后江家的资源深厚，行事风格……果决甚至可以说狠辣，他此次主动寻求合作，一是趁郑开叶出局，急于整合力量，抢占制高点；二也是看中庆市作为直辖市的特殊地位和辐射能力，想借力打力。与他合作，短期内有利可图，能快速见到政绩，但长期看，风险极高，江家习惯主导，不会甘心为人做嫁衣，更可能在合作中设置陷阱，逐步蚕食或架空我们。”
分析冷静而透彻，直指核心利害。
“嗯，看得还算清楚。”朱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么，风险具体在哪里？”
“其一，项目主导权。‘沿江高铁’若成，投资巨大，影响深远，谁主导规划、谁掌控关键节点，意味着未来数十年的区域话语权，江渊必争主导，我们若退让，则可能沦为陪衬；若争夺，则合作基础脆弱，易生龃龉。其二，利益捆绑。合作一旦深入，必然涉及复杂的利益交换和捆绑，江家关系网复杂，其中不乏灰色地带，我们若被拖入，未来恐难脱身，清白难保。其三，政治站队。接受江渊的橄榄枝，在外界看来，无异于公开站队江家。在当前敏感时期，此举会过早暴露我们的倾向，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打击。”朱煜昌一条条剖析，思路清晰。
“还有吗？”朱老追问，似乎意在激发他更深层的思考。
朱煜昌略一沉吟，继续道：“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信任问题，郑开叶前车之鉴不远，江渊今日可以为了扫清障碍联合他人，他日若觉得我们构成威胁，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与缺乏基本信任的盟友合作，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很好。”朱老终于给出了肯定的评价，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但分量十足。“你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你真的成长了，那么，依你之见，既然风险如此之多，是否就应该断然拒绝？”
朱煜昌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这座他倾注心血的城市的夜景，缓缓道：“完全拒绝，看似安全，实则可能将我们孤立起来，同时得罪江家，并非上策。而且……‘沿江高铁’的构想，从区域经济发展角度看，确实有其价值，完全摒弃合作，也可能错失发展机遇。”
“所以？”朱老引导着。
“所以，不能全盘接受，也不能断然拒绝。”朱煜昌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需要接触，需要谈判，但必须设定明确的底线和防火墙。合作可以，但必须基于平等互利的原则，项目规划要共同主导，关键环节必须牢牢掌控在我们手中。利益交换要清晰透明，绝不涉足任何灰色地带。更重要的是，合作仅限于具体的经济和项目层面，避免任何形式的政治捆绑和站队。我们要保持独立性和灵活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次接触，反过来摸一摸江渊和其背后势力的底细，了解他们的真实意图和力量边界，同时，这也是一种姿态，向各方表明，我们庆市是开放的，致力于发展的，不会主动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但也有能力扞卫自己的利益。”
“借力打力，以我为主。”朱老精准地概括了儿子的策略，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看来，庆市这盘棋，你已经有自己的步调了。”
“还需要爸您把关。”朱煜昌谦逊了一句，但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你的思路是对的。”朱老终于给出了明确的指导，“江渊那边，可以接触，保持沟通。具体合作，由你全权把握尺度。记住几点：第一，核心利益不能让，特别是涉及战略资源和长远布局的，寸土必争。第二，程序要合法合规，所有决策留下清晰痕迹，经得起审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眼睛不要只盯着江渊和中原。”
朱老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深邃：“郑开叶虽然暂时离开了，但他留下的影响还在，d省乃至更高层面，同情和支持他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蛰伏。陈继明能否稳住d省局面，还是未知数，你要放眼全局，除了江渊，还有其他力量值得关注和联络，比如……东北的老工业基地振兴，西北的能源安全布局，这些都是国家大战略，蕴含着巨大的机遇和政治资本。”
朱煜昌心中凛然，父亲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过早地将自己局限于与江渊的博弈中，要将视野放得更广，在更宏大的国家战略中寻找定位和机会，这才是真正的大局观。
“我明白了，爸。”朱煜昌郑重应道，“我会把握好与江渊接触的分寸，同时密切关注其他区域的发展动态，特别是国家战略重点指向的地区。”
“嗯。”朱老满意地应了一声，随即语气转冷，“至于郑开叶……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为他鸣不平，也不要试图去做什么，他现在是风暴眼，靠近只会引火烧身，让他自己沉淀，自己寻找出路，如果他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也不值得我们再投入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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