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那场夜话，燃起的血还未冷透。
第二天，皇极殿早朝。
文武百官一反常态，个个精神抖擞，眼神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北伐！雪耻！
这两个字，让沉疴已久的大明，重新活了过来。
消息昨夜就已传遍了京城的高层。
平日里只懂吟诗作对，结党营私的文官，现在也满脸通红。
唾沫横飞地争论着调兵遣将，要光复辽东。
那股热烈的劲头，好像大军下一刻就能打出山海关。
但在这喧嚣里，一个身影抱着比人还高的卷宗，缓步走出。
首席大学士，辛宪英。
她还是一身青色官袍。
脸上那副铜边眼镜，在殿顶光线下，镜片没有一丝温度。
她一出来，殿里的吵嚷声顿时小了下去。
谁都知道，这位陛下的“俏管家”，从不说空话。
一开口，就是天大的事。
“陛下。”
在内侍的帮助下，那堆山似的卷宗“哐当”一声。
重重砸在御前空地。
闷响声让满朝文武的肩头都为之一震。
她没提什么家国大义，也没跟着众人喊打喊杀。
只是弯腰，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摊开。
“启禀陛下，臣连夜核算了北伐的军费。”
她的声音清脆，却没一点儿情绪。
每个字都像刀子，把所有人的幻想划得稀碎。
“以神机营一营五千人算。”
“一兵一年，吃穿用度，军械损耗，伤病抚恤……”
“合计要白银三十六两。”
“若出关北伐，最低二十万兵力。”
“一年军费，就是七百二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是我大明去年全部岁入的两倍。”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刚才还喊着“百万大军踏平辽东”的言官，脸上的血色褪了大半。
辛宪英没停，翻开第二本账册。
“这是军械的费用。”
“神龙炮一尊，造价八百两白银。”
“开一炮，不算人工，火药炮子就要三两银子。”
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大人可知道，打西南那一仗……”
“我军发射炮弹一万三千多发。”
“光这一项，就花了快四万两白银。”
“北伐要面对几十万铁骑，炮火消耗，是西南的十倍，百倍！”
“一仗打完，几十万两白银，就跟着炮声一起没了。”
她又拿起第三本。
“这是粮草的费用。”
“千里运粮，耗费十倍。”
“一石米运到京城，值一两银子。”
“运到山海关，就是二两。”
“要是运到千里冰封的辽东前线……”
“路上的损耗、人力物力折算下来……”
“一石米，要十两银子！”
“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一天消耗近万石粮草！”
“一天！就是十万两白银！”
一本本账册被摊开。
一个个数字从她嘴里吐出来，让人心底发寒。
“陛下，诸位大人。”
辛宪英合上最后一本账册。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臣算完之后，有一个结论。”
“以大明现在的财力，国库里的银子……”
“支撑二十万大军在关外打仗，撑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一到，军费没了，粮草断了。”
“不用后金来打，我二十万大军自己就会在冰天雪地里崩溃。”
“北伐雪耻，又是一句空话！”
“土木堡的教训，还不够吗！”
这番话，让所有人心头那团火，被浇得一干二净。
整个大殿，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刚才还喊着要披甲上阵的文官，现在个个脸色煞白，不敢出声。
他们只想着北伐的荣光，哪算过这笔血账。
秦良玉、孙尚香这些武将，也都面色凝重。
她们懂后勤，但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
龙椅上，朱由检的表情却没变。
他眼里反而有了一丝笑意。
他等的就是这个。
不把这残酷的现实撕开给所有人看，他的下一步棋，走不下去。
“说下去。”
朱由检淡淡地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回辛宪英身上。
这位大明俏管家，缓缓推了推铜边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锋芒毕露。
刚才她是泼冷水，现在，她要放火。
一把能烧掉整个大明官僚根基的大火！
“陛下！国朝之困，不是国穷，是税乱！”
“不是民贫，是官绅不法！”
她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
“所以，臣请陛下行雷霆手段，革除旧弊！”
“第一，清查天下田亩，推行‘摊丁入亩’！”
“把历来的丁税，全摊进田亩里！”
“有田的交税，没田的不交！田多的多交，田少的少交！”
“第二，官绅一体纳粮！”
“前朝留下优免的规矩，让天下官绅坐拥万顷良田……”
“却不交一粒米，不纳一文钱！”
“这是国朝的蛀虫！”
“臣请陛下下旨，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更要与百姓一体纳粮！”
“第三，火耗归公！”
“把地方加派的‘火耗’，全部收归国库统一调配！”
“同时，给各级官吏发足额的‘养廉银’！”
“堵疏结合，才能根治腐败！”
这话一出，满堂官员的后背都窜起一股凉气。
从内阁辅臣到六部主事，无一例外。
摊丁入亩！
官绅一体纳粮！
火耗归公！
这哪一条，不是在挖他们的祖坟，断他们的财路？
这是要活生生扒了他们士绅阶层的皮啊！
“妖言惑众！陛下，这是妖言惑众啊！”
终于有言官反应过来，噗通就跪下了，哭喊起来。
“这女人的话，是乱国之策啊！”
“一旦实行，天下士绅离心，国本就动摇了！”
“请陛下斩了这妖女，安抚人心！”
一下子，跪下附和的人，黑压压一片。
可辛宪英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她甚至觉得这火烧得还不够旺，又添了一把柴。
“为保新政推行，臣另请陛下恩准。”
“成立专门的‘审计清查司’，由臣亲自督办。”
“同时，请‘月影司’和‘鬼工’全力配合。”
“凡是藏匿田亩，偷税漏税，暴力抗法的……”
“先抓后奏，一体拿下！”
站在武将队列里的徐氏，听到这话，一双狐狸眼亮得吓人。
她舔了舔红唇，兴奋得身体都绷紧了。
终于，有大活儿干了！
看着底下这些道貌岸然，此刻却如丧考妣的国之栋梁。
朱由检的嘴角，慢慢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他缓缓站起身，俯视着他的臣子们。
“诸位卿家，说完了吗？”
他的声音让整个大殿彻底安静下来。
他走下御阶，来到辛宪英身边，亲自扶起她。
“辛爱卿，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策’！”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发抖的官员，声音里透着寒气。
“朕意已决！”
“即日起，成立‘财政革新司’。”
“由首席大学士辛宪英，总领其事！”
“朕给你们，也给天下所有官绅一句忠告。”
“国库充盈，北伐才有希望。”
“谁要是敢当朕北伐路上的绊脚石……”
他顿了顿，眼神里全是杀意。
“朕，不介意用他的脑袋，来祭大明的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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