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了三天，国道旁的老槐树被雷劈断时，我正开着货车往山外送建材。车轮陷进泥坑的瞬间，挡风玻璃上溅满泥浆，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坡上立着座红墙庙——是地图上标过的百年关公庙，据说十年前遭过火灾，早就荒了。
我攥着扳手下车，雨丝砸在脸上生疼。庙门塌了半边，朱漆剥落的匾额歪挂着，“关帝庙”三个字被烧得只剩个“关”字，黑黢黢的像道血痕。院里的香炉裂成两半，香灰混着雨水流成黑汤，唯独正殿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还算完整，只是眼睛被人用红漆涂得发亮，雨夜里看着竟像在流血。
“先躲躲雨吧。”我咬咬牙拎着工具箱往庙里走，刚跨过门槛，鞋底就粘了层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是片腐烂的黄纸，上面画着看不懂的符文，边角还缠着几缕黑头发。
正殿里更暗，屋顶破了个大洞，雨水顺着梁木往下滴，在青砖地上积成小水洼。供桌上的关公像被烧得面目全非，泥塑的脸裂着蛛网纹，左臂断在供桌下，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只剩个刀柄。最怪的是关公像的眼睛——明明该是泥塑的眼珠，却不知被谁换成了两颗黑琉璃珠，雨水顺着像身往下淌，在琉璃珠上聚成水珠，竟像人眼在流泪。
我找了个没漏雨的角落坐下，掏出打火机想点支烟，火苗刚窜起来，就听见殿后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木门被风吹开的声音。雨这么大，哪来的风？我捏着打火机起身，火苗的光映在墙上，竟看见个影子从殿后晃过去，高瘦的，像个女人。
“谁在那儿？”我喊了一声，没人应。只有雨声和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我壮着胆子往殿后走，地上的泥脚印突然多了起来，全是女人的绣花鞋印，顺着脚印往前，尽头是间锁着的偏殿，铜锁上锈迹斑斑，却没插钥匙，像是刚被人打开过。
我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偏殿里堆着些破旧的戏服，红的绿的，被雨水泡得发臭。墙角的木箱开着，里面全是黄纸符和没烧完的香，最底下压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戏服，画着关公的脸谱，嘴角却咧着个诡异的笑，眼睛的位置被人用墨涂成了两个黑圈。
“咚！”
正殿突然传来声响，像是供桌被撞倒了。我转身就往回跑，刚进正殿就僵在原地——供桌上的关公像竟转了个方向，原本对着殿门的脸，现在正对着我，两颗黑琉璃眼珠死死盯着我，珠面上的水珠不知何时干了，反而映出我的影子，像被吸进了眼珠里。
“你不该来这儿。”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轻飘飘的，从关公像背后传出来。我攥紧扳手，看见个穿红戏服的女人从像后走出来，脸上画着和照片上一样的关公脸谱，嘴角的笑裂到耳根，眼睛是两个黑洞，正往下滴着黑血。
“十年前……我就在这儿烧的香。”女人往前走了两步，戏服下摆拖在地上，沾着的泥水里混着血丝，“我说要嫁个像关公一样的男人，可他骗了我，把我绑在这儿，烧了庙……”
她抬手抹了把脸，脸谱上的红油彩被蹭掉，露出底下惨白的皮肤，皮肤下的血管青得发黑，像爬着蚯蚓。“他说关公护不住我，可我偏要让关公看着——看着我找他报仇，看着谁来这庙，谁就替他偿命！”
我往后退，脚却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关公像断了的左臂，断臂的断面处，竟嵌着半枚女人的银戒指，上面刻着个“秀”字。
“你看见我的戒指了？”女人突然扑过来，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我抬手用扳手去挡，“当”的一声，扳手竟被她的指甲划出道口子。她的力气大得吓人，把我按在供桌上，脸凑得越来越近，黑洞洞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脸，“你的命，够我换他一天了……”
就在她的指甲要碰到我喉咙时，供桌上的关公像突然“咔嚓”响了一声，两颗黑琉璃眼珠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脸瞬间扭曲，戏服下的皮肤开始冒烟，像被火烤着一样。
“关公……关公饶我……”她抱着头往后退，却被地上的断刀绊倒，摔在香炉碎片上。我趁机爬起来，看见她的身体慢慢变成灰烬，被雨水冲散，只留下那枚银戒指，滚到我的脚边。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透出点微光。我捡起戒指，刚想出门，就看见正殿门口的石狮子，红漆涂的眼睛不知被谁擦干净了，露出原本的石色，只是狮子的嘴里，叼着半张烧焦的戏服碎片，碎片上绣着个“秀”字。
我不敢再多待，抄起工具箱就往货车跑，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的关公庙慢慢变小，晨雾里，好像有个穿红戏服的影子站在殿门口，对着我的车挥手。
后来我再也没走那条国道，也没跟人提过破庙的事。只是每次看到关公像，都会想起那两颗黑琉璃眼珠，还有女人黑洞洞的眼睛——我总觉得，她没消失，只是还在那座破庙里等着，等着下一个闯进庙的人，替十年前的那个男人，偿她的命。
前几天听跑运输的老周说，那座关公庙又塌了半边，清理废墟时，工人在关公像的底座下挖出具骸骨，骸骨的手指上，戴着半枚银戒指，刻着个“秀”字。而骸骨的旁边，还埋着另一具骸骨，胸口插着半截青龙偃月刀的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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