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走后,广场上的人群还没散。
他们站在那儿,像一群刚从梦里醒过来的庄稼汉,脸上还带着火气,眼神却已经开始发虚。刚才喊得最响的那个老农,此刻正偷偷往人堆后面缩,生怕被谁记住了脸。
我一眼就瞧见了寒门子。
他没动,就站在我左前方三步远的地方,手攥着衣角,指节发白。风吹得他袍子贴在腿上,整个人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
“你怕了?”我走过去,声音不高。
他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说话吗?”他终于憋出一句,“你们读书人敢说,我们这些穷小子……说了命就没了。”
我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
不是账册原件,是昨夜凭记忆誊的草稿,墨迹歪歪扭扭,边角还有炭笔划过的痕迹。我把它摊在石阶上,用半块碎砖压住一角。
“三千石粮,官仓登记入库价每石二两五钱,合计七千五百两。”我点着纸上一行字,“可实际收购价是三两六钱,光这一进一出,差价就翻了一倍不止。”
寒门子蹲下身,眼睛死盯着那串数字。
“县令得了三百石,折银一千零八十两——够他在城西修个带水榭的宅子,还能养两个小妾。”我继续说,“剩下的两千七百石呢?运去了哪儿?”
“城西窑厂。”他脱口而出。
我挑眉:“你知道?”
他咬了咬牙:“前些日子我去送过炭,看见裴家的车马从那边出来,车上盖着油布,但底下露出米袋的角……上面印着‘恒丰’字号。”
“恒丰?”我轻笑,“裴仲渊名下的第三家粮行,注册在堂弟名下,税簿上写的是‘药材转运’。”
他愣住:“你还查过这个?”
“我不查,谁替百姓算这笔账?”我收起纸页,拍了拍灰,“你以为他们烧粮仓是为了毁账?错了。他们真正怕的,是我能算出钱去哪儿了。”
寒门子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去告?还是等朝廷派钦差?”
“告?”我摇头,“告状得有状纸,状纸得有人接。可这城里,哪个官不姓裴?”
“那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合上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我在等一个不怕死的人,跟我一起去查。”
他呼吸一滞。
风卷着地上的草屑打了个旋,落在我们之间。
过了几息,他忽然伸手,把那张誊抄的账纸抢过去,塞进怀里。
“我爹是佃户,去年秋收被强征八成粮,冬天饿死了。”他说得极平静,“我娘抱着弟弟跪在县衙门口求一碗粥,没人开门。那天晚上,我撕了《论语》生火取暖。”
我没说话。
“你说你要查。”他抬头看我,眼底红得吓人,“算我一个。大不了,也让人当成疯子打死。”
我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你知道裴家在南市有几个铺面?”
“四个。粮行、绸缎庄、当铺、药铺。”
“哪个最容易混进去?”
他想了想:“恒丰粮行。每日都有散工搬货,日结工钱,不记名。”
“那就从那儿开始。”我把折扇插回腰间,“明天辰时,你在南市口卖糖糕的老李摊前等我,穿短褐,戴斗笠,别说话。”
“你就这么信我?”
“我不信你。”我说,“但我信你现在这股恨劲儿。恨比义气靠得住,它不会中途变软。”
他嘴角抽了一下,竟也笑了:“你真是个怪人。别人拉盟友都说什么‘共扶正义’‘还民清平’,你倒好,拿恨当干柴。”
“因为恨烧得久。”我拍拍他肩膀,“明早别迟到,迟到了我自己进去,你就在外面等着给我收尸。”
他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并肩走出书院前街,人群渐渐散开,有人回头看我,目光复杂。一个妇人拉着孩子快步走过,低声说:“别瞧了,那是要惹祸的。”
拐进巷子时,天色已经发灰。
巷尾有家茶棚,竹帘半卷,几张破桌歪斜摆着。老板是个独眼老头,见我们进来也不招呼,只咕哝了一句:“不开门了。”
“喝碗茶,给钱。”我把几枚铜板拍在桌上。
他抬眼看我一眼,慢吞吞拎壶倒水。
我和寒门子坐在角落,茶水浑浊,浮着点茶叶渣。我没喝,只用扇尖拨弄桌面的裂纹。
“你真记得所有账目?”他压低声音。
“三个月内,每一笔进出我都算过三遍。”我说,“不只是粮价,还有运输损耗、人工开销、仓储折旧。他们以为用跳码和代号就能瞒天过海,可数字不会骗人。”
“万一账本改了呢?”
“改不了。”我冷笑,“他们今天烧的那份,是副本。真正的流水账,每天由三个不同的人抄录,一份送裴府,一份留仓底,一份走暗线送往京郊别院。只要有一份还在,我就能源源不断挖出新东西。”
他听得瞳孔微缩:“你连传递路线都知道?”
“猜的。”我耸肩,“但他们今晚一定会动手,要么灭口,要么换人。你回去后别露异样,照常上学,若发现同窗失踪或先生换人,立刻来南市找我。”
“你要我当眼线?”
“我要你活着。”我直视他,“一旦出事,跑得越远越好。我不需要殉道者,只需要一个能听见回音的人。”
他沉默良久,忽然问:“你到底是谁?一个病弱书生,怎么可能懂这么多?”
我端起茶碗,吹了口气。
“我不是书生。”我说,“我是专治贪官的郎中,药方就两个字——算死。”
他怔住,随即忍不住笑出声。
茶棚外,风把墙角一张残破告示掀起来,又狠狠摔在地上。
我放下碗,扇骨在桌沿轻叩两下。
“记住,明日进城,我们是去买笔墨的学子。”我站起身,“顺便,看看裴家的门槛有多高。”
寒门子跟着站起来,手还按在怀里的账纸上。
“要是他们问我们买多少纸?”他问。
“就说够写一百篇策论。”我拉开帘子,走出去,“毕竟,我们要参的,可不止一个县令。”
他追上来半步,刚要开口——
巷口传来一声驴叫,一辆空板车吱呀呀碾过青石路,挡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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