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碾过青石路,轮子卡在缝里颠了一下,赶车的老汉骂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我和寒门子一前一后穿过巷口,他低着头,手还插在怀里,像是怕那张纸飞了。我走在前头,袖子里的折扇贴着手臂,凉丝丝的。天刚亮,南市口已经热闹起来,油锅滋啦响,烧饼摊前排着队,几个小孩围着卖糖人的转圈跑。
老李的糖糕摊摆在街角,竹架子支得歪歪扭扭,笼屉冒着白气。他看见我,眼皮都没抬,只把一块新蒸的糖糕挪到边上,算是打了招呼。
我径直走过去,从包袱里抽出一卷旧书递过去:“当两文钱。”
老李瞥了一眼,哼了声:“这破书谁要?《农政全书》?你拿去喂猪还差不多。”
“别管谁要。”我把书往他案板上一拍,“关键是有人肯当。”
寒门子这时才走近,斗笠压得很低,短褐上还沾着昨晚茶棚里的灰。我回头看他一眼,顺手从包袱里又掏出一本残册塞进他手里:“拿着,像不像去典当的穷学生?”
他低头看了看,嘴角抽了下:“你说买笔墨,原来是来当书换钱?”
“笔墨太贵。”我冷笑,“咱们书院山长说了,治学先治穷。能省一文是一文。”
他说不出话来,只得跟着我往街对面走。恒丰粮行就在当铺斜对面,三开间门面,门口两个伙计站着,一个打着哈欠,另一个正弯腰扫地。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字写得倒是端正,就是透着股油腻劲儿。
我们故意放慢脚步,经过时我用余光扫了眼后窗。窗纸发黄,里面静得反常。我抬手假装挠痒,借着扇骨轻轻敲了三下窗棂。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足够试探。屋里没人应,可我听见了脚步回音——不是仓管那种拖沓的步子,而是齐整的,落地有分量,像列队巡房的差役。
我收回手,继续往前走,嘴上却对寒门子说:“这家粮行看着就不地道,扫地都扫不干净,墙角全是谷壳。”
寒门子立刻接话:“许是昨夜运粮太急,漏了些。”
“嗯。”我点头,“急着往哪儿运?账上可没记进出。”
我们走过街角,在一家关着门的布庄屋檐下站定。寒门子喘了口气:“你听见了?”
“不止听见。”我眯眼望着粮行后墙,“那几步声,练过规矩的。不是搬货的苦力。”
“会不会是护院?”
“护院用不着半夜列队操练。”我摸出一小包石灰粉,“今晚就知道了。”
太阳爬到半空时,我和寒门子各自散了。他回书院装作没事人,我去城东找了个修伞的老匠人,换了身粗布衣裳,又买了双厚底布鞋。这种鞋走路沉,不容易打滑,爬墙最稳妥。
天黑透后,我们在南市后巷碰头。垃圾堆旁有棵歪脖子槐树,正好遮住视线。墙那边就是恒丰的后院,高墙顶上钉着一圈铁蒺藜,月光下闪着冷光。
我蹲下身,把石灰粉撒在墙根一圈。
“这是干啥?”寒门子小声问。
“等脚印。”我说,“人踩过去,印子就显出来了。”
果然不到一刻钟,墙根浮出几排深印,间距一致,每一步都踩在同一个位置,像是按着鼓点走。更怪的是,这些人走路带风,脚跟落地重,明显负着重物。
“不是普通巡夜。”我低声道,“这步伐,练过阵法。”
寒门子脸色变了:“私兵?”
我没答,只朝他摆手,示意别出声。等到锣声再响一次——那是他们换岗的信号——我踩上槐树,借力跃上邻屋矮墙,伏在瓦片上往里看。
院子里点了四盏风灯,昏黄的光照出一片空地。十多个壮汉赤膊站在那儿,身上全是汗,手臂上缠着黑布条,布条一角绣着个暗纹:双环缠枝,正是裴家徽记。
一人站在前方,背对着我,正在喊口令:“列阵!十人为队,五进合击!”
话音落,那些人立刻分成五组,每组十人,手持木刀,动作整齐划一,进退有序。有人挥刀劈砍,有人格挡反击,还有两人专司传令,跑动路线极有章法。
我数了一遍,又数一遍。
五十人,不多不少。
而且这些人年纪都在二十到三十之间,筋骨结实,眼神沉稳,绝非临时拼凑的打手。他们练的也不是街头混混的打法,而是军中常用的冲锋阵型。
“每队十人,共五队。”我趴在墙头,低声对下面的寒门子说,“五十私兵,足够攻下一个小县了。”
他在下面听得呼吸都停了:“他们真敢造反?”
“不是敢不敢。”我合上折扇,指节捏得发白,“是已经在做了。”
院子里的训练还在继续。那领头的突然转身,我赶紧低头,只瞧见他半张脸——眉骨高,鼻梁直,穿着件灰袍,腰间别着块玉佩。
我没看清模样,但那身形……有点眼熟。
正想着,院内锣声又响,比官定时间快了一半。这些私兵立刻收势,列队入房,动作利索得不像民夫。
我跳下墙头,拍了拍衣角的灰。
“走。”我说,“再待下去,该撞上第二轮巡更了。”
我们沿着巷子往南绕,刚拐过两个弯,迎面来了两个夜巡衙役,提着灯笼,腰刀晃荡。
“站住!”其中一个喊,“什么人?这么晚还不归家?”
我立刻上前一步,拱手笑道:“二位辛苦,我们是书院学生,奉命抄录市井物价,供山长写《治邑策》。”
那衙役皱眉:“抄物价?那你包袱里是什么?”
我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张盖了书院印的空白纸片,举到灯下晃了晃:“这是凭证,您要是识字,不妨看看。”
他盯着印戳看了两眼,虽看不懂内容,但见红印齐全,便挥手让我们过去。
“少在这儿晃悠,夜里不太平。”他嘟囔了一句。
“知道知道。”我笑着点头,“我们这就回书院交差。”
走出半条街,寒门子才松了口气:“你那张纸……根本没写字吧?”
“写了。”我说,“写的是‘此乃唬人专用,见官即用’。”
他愣了下,随即笑出声:“你真是……不怕遭报应。”
“报应?”我拍拍扇子,“我做的事,还没到遭报应的地步。顶多算提前收点利息。”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现在怎么办?告官吗?”
我摇头:“告状得有凭据。咱们只有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官府要的是实证——比如名册、兵器、调令。这些东西,眼下都不在我们手上。”
“那还能怎么查?”
我望向城西方向。那里黑沉沉一片,唯有几处灯火零星亮着,像是仓库还在运作。
“粮行养私兵,图的是什么?”我说,“无非是钱、粮、地盘。他们既然敢练兵,就不会只窝在这小院里。肯定有更大的动作——比如运粮。”
“你是说……他们在往外送粮?”
“对。”我点头,“而且是偷偷送。账上不留痕迹的那种。”
寒门子眼睛亮了:“只要盯住他们的车队,就能追到去向!”
“聪明。”我笑了下,“不过咱们不能只盯一辆车。得看频率,看路线,看有没有规律。”
“明天我就去南门守着。”
“不用。”我拦住他,“你去打听最近哪些商行和恒丰有往来。尤其是药铺、绸缎庄这类不起眼的买卖。他们若要用商队掩人耳目,一定会借别人的招牌出货。”
他点头记下。
我们走到岔路口,他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换个地方歇脚?今晚回去,怕不安全。”
“放心。”我活动了下手腕,“我住的地方连老鼠都不敢多待两晚,太吵。”
他没再劝,只说:“明早我在老李摊前等你。”
“别戴斗笠了。”我说,“换个帽子,颜色也换换。别让人记住你的样子。”
他应了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楚昭。”
“嗯?”
“你说恨比义气靠得住。”他顿了顿,“我现在……不只是恨了。”
我没说话。
他也没等我回答,转身消失在巷子里。
我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眼月亮。云层飘过,遮住一半光亮。
伸手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在指间翻了个圈。
我弹指将铜钱甩出去,它打着旋儿飞向屋檐,撞上瓦片,发出清脆一响,然后滚落在地,停在排水沟边沿,立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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