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立在沟沿上,晃了半晌,终于被一阵风扫进排水口,滚进黑暗里。
我没动,蹲在巷子拐角的矮墙后头,盯着恒丰粮行后门。天刚蒙亮,第一辆运粮车就出了门,车轮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比昨日沉,显然是装得更满。赶车的换了人,脸生,袖口露出一截黑布条——和昨夜私兵臂上的纹路一样。
我摸了摸袖子里的折扇,扇骨第三道刻痕有点硌手。这玩意儿原本是算卦用的,现在倒像是给我自个儿记命债的。
半个时辰内,又走了三辆车。路线不对。不是往城南仓,也不是去官市,而是顺着西街一路往北,拐进了药材巷。那地方窄,寻常粮车不会走。
我起身拍灰,正要离开,忽见寒门子从对面茶棚钻出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走路姿势有点僵,像是怀里揣了什么不敢碰的东西。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低声问。
“你才来?”我反问,“我都数完四趟车了。”
他瞪我一眼,把油纸包塞过来:“老李给的糖糕,说你不吃他要砸摊子。”
我接过咬了一口,甜得发腻。老李这手艺,也就哄小孩还行。
“账房那边有动静吗?”
寒门子摇头:“门关着,伙计换了两拨,眼神都不对劲,像是防谁进来。”
“那就别让他们防得住。”我抹了把嘴,把剩下的糖糕递回去,“拿着,待会儿用得上。”
“又要演?”
“不然呢?你以为真相是敲锣打鼓送上门的?”
我们绕到前街,恒丰门口两个伙计正在卸招牌,动作懒散。我整了整衣领,故意把包袱摔在地上,一本破书滑出来,封面写着《齐民要术》。
“哎哟!”我喊得中气十足,“这可是书院山长点名要的孤本!你们撞坏了赔得起吗?”
伙计果然停下活儿,皱眉看我。
“穷酸书生,少在这儿闹。”其中一个伸手要捡书。
我一把抢回,抱在怀里:“这是我要当给当铺的!你们弄脏了,当铺不收,我拿什么换米吃?”
另一人冷笑:“恒丰不收破书,快滚。”
“我不是来卖书的。”我挤出一脸委屈,“我是来问账的。上个月我在你们这儿当了三本书,换了八文钱,今儿想赎回来,怎么账房没人?”
“账房清账,闲人免进。”
“清账?”我眉毛一挑,“巧了,我爹就是账房先生,专清这种不清不楚的账。他说啊,一笔糊涂账,能藏十万两银子。”
两人脸色变了变。
我趁机往门里探头:“要不这样,我把书押这儿,进去喝口水,等账房忙完再说?”
“不行!”左边那人直接伸手拦。
就在他抬手时,寒门子从侧边小巷闪出来,假装路过,手一滑,油纸包“啪”地掉在门槛上,糖糕滚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他慌忙弯腰捡,顺带蹭开门缝,整个人挤进去半步。
我立马接招,指着里面大喊:“哎!你们伙计偷我书!”
这一嗓子,引得街上几人都往这边瞧。两个伙计手忙脚乱,一个去拉寒门子,一个想推我,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寒门子趁乱缩身,一闪就没影了。
我也不纠缠,拍拍衣服,冷笑着退开:“行,你们不让我进,我自己在外面等着。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一天不够,我就等三天;三天不够,我就天天来。”
说完转身走,脚步不急不缓,耳朵却竖着听里面的动静。
不到一盏茶工夫,寒门子从后巷溜出来,脸色发白,手里攥着个薄本子,藏在袖中。
“拿到了?”
他点头,声音压得极低:“账房上锁,我撬不开。但这本子就放在外桌,封面写的是《布匹往来》,可里面全是粮食记录。”
我接过翻开,第一页便是:
【初八,三百石,走陈记皮货行,回礼:铁器三十担,马六匹。】
往下翻,每月一条,时间固定,数量一致。
“陈记皮货行?”我冷笑,“北狄缺粮十年,哪来的皮货?分明是走私通道。”
寒门子咬牙:“他们这是把国粮往外送?”
“不止。”我把本子合上,塞进怀里,“你看这些数字。官仓每月放三千石平价粮,百姓只能买到三百。剩下两千七,全走这条线。”
“可他们图什么?”
“图兵。”我盯着粮行大门,“私兵五十人,每人每月至少耗两石粮,一年光吃就得一千二百石。他们养得起?除非外面有人供。”
“你是说……北狄在帮他们养兵?”
“反过来。”我摇头,“是他们在替北狄练兵。送粮换铁马,再用铁马造兵器,最后拉起一支暗军。等哪天内外一呼应,这座城连同整个州府,都能掀个底朝天。”
寒门子呼吸一滞。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过中天。
“走,找个地方说话。”
我们拐进南市后头一条死胡同,尽头有间废弃的磨坊,门板歪斜,屋内堆着旧箩筐。我拨开角落的草席,在地上画了个简图。
“这是恒丰。”我点了一下,“三条出货线,一条走药材巷,一条走码头,一条走北驿道。但只有北驿道通塞外。”
寒门子盯着图:“可他们怎么避开官卡?”
“两个字——身份。”我冷笑,“商队挂的是药铺、绸庄、木行的牌子,粮行只负责装车。一旦出事,全是‘民间贸易’,跟他们没关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告官?”
“告谁?”我嗤笑,“县令是裴党爪牙,衙门里指不定就有他们的人。我们手里这点东西,送去就是找死。”
“那就只能……公开?”
我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本子,撕下关键几页,叠好塞进随身带的旧伞柄里。那是我让修伞匠特制的夹层,防水防火,还能藏匕首。
“原件你带回书院,藏在《论语》夹页里,别让人碰。”
“那你呢?”
“我去城西破庙等一个人。”我合上折扇,轻轻敲了敲膝盖,“明天午时,如果你没见我过去,就把抄本贴上城墙,让全城人都看看,什么叫‘为民请命’的狗屁圣谕。”
寒门子盯着我:“你要做什么?”
“做他们最怕的事。”我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让真相自己长腿跑出去。”
他没再问,只是默默把账本收好,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换个路回去。别走大街,走屋顶。”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钻出了磨坊。
我独自留在屋里,把剩下的账本一页页撕碎,塞进嘴里嚼烂,混着唾沫吐进水缸。纸浆沉底,像一堆烂泥。
做完这些,我走出磨坊,顺手把门板重新掩上。
巷外传来叫卖声,谁家孩子在哭,远处还有锣响,大概是巡更提前了。
我沿着墙根走,手指一直贴着伞柄。天色渐暗,风开始往袖子里钻。
走到南市口,老李还在蒸糖糕,看见我,抬了抬眼皮。
我没停步,只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枚备用铜钱。
刚要拿出来弹着玩,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逼近,节奏很怪,不像常人走路。
我猛地转身,只见三个壮汉不知何时已堵在巷口,穿的都是粗布短打,但腰板挺得笔直,右手习惯性按在肋下——那是常年佩刀的位置。
为首一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公子,掉了东西吧?”
我没答话,只把铜钱慢慢放回袖中,握紧了伞柄。
他们一步步靠近,影子拉得老长,盖住了地上半块碎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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