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医馆的门板就被叩得山响。
陈榆最先惊醒，趿拉着鞋子跑去开门。门外是昨日那位得了麻疹的女孩的母亲，她脸色比前一日更加惶急，怀里抱着虽然退烧但仍旧虚弱的女儿。
“沈大夫！沈夫人！不好了！”她声音发颤，“妞妞身上……身上出了好多红点子！”
沈远山和林小荷也已闻声起来。沈远山上前仔细查看，只见女孩颈间、胸背处的红色斑丘疹比昨日明显多了，这正是麻疹外透之象，本是病情发展的正常过程，但女孩呼吸略显急促，眼神也有些萎靡。
“别慌，疹子发出来是好事，邪气有外达之机。”沈远山沉稳地说，但眉头几不可查地微蹙了一下，他伸手再次探了探女孩的脉象。
林小荷细心，注意到女孩母亲眼下的乌青和干裂的嘴唇，轻声问：“大姐，你是一夜没合眼？吃过东西没有？”
那妇人摇摇头，只顾看着女儿掉泪。
林小荷叹了口气，对陈榆道：“小榆，先去灶房熬点米粥，切些细细的咸菜丝来。”又对那妇人温言，“大姐，你先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孩子。妞妞这里，有我们呢。”
沈远山诊完脉，沉吟片刻：“疹毒虽透，但热毒内蕴，肺气有些郁闭。原方得调整，加重宣肺透疹的力道。小荷，加一味麻黄，但量要轻。再准备些鲜芫荽，煮水给妞妞擦身，助疹透发。”
林小荷应声而去，动作麻利地抓药、称量。陈榆端来米粥和小菜，那妇人推辞不过，感激地小口吃起来。
新的药很快煎上，苦涩中带着清香的药气弥漫在小小的医馆里。林小荷用温热的芫荽水轻轻给妞妞擦拭皮肤，女孩似乎舒服了些，哼唧几声又睡了过去。
忙活完这一阵，天已大亮。门外又隐约传来了乡亲们等候的说话声。
“远山，你先去吃口早饭，”林小荷看着丈夫眼下的疲惫，“我在这守着药，顺便准备开诊。”
沈远山点点头，刚起身，就听见一阵喧哗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哭喊声。
“让开！快让开！找沈大夫！”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背着一个老人，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神色仓皇的家属。老人伏在他背上，发出痛苦的呻吟，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裤腿上沾着泥土和血迹。
“这是怎么了？”沈远山立刻迎上前。
“我爹……我爹早上爬梯子收屋顶的干货，摔下来了！”汉子气喘吁吁，小心翼翼地将老人安置在诊床上，“腿怕是断了！哎呦，这可咋办啊！”
老人的惨叫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等候的乡亲们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都散开些！别围着，让沈大夫诊治！”老里正闻讯赶来，再次发挥了他的作用。
沈远山面色凝重，上前仔细检查老人的伤腿。触摸到断骨处，老人痛得几乎晕厥。
“是胫骨骨折，”沈远山快速判断，“得立刻正骨固定。小荷，准备夹板、绷带！再取我的伤科药膏和麻沸散来！陈榆，去烧热水！”
医馆里瞬间如同战场，气氛紧张起来。林小荷脚步不停，迅速取来所需物品。沈远山手法娴熟地调配麻沸散给老人服下，待药力发作，他深吸一口气，握住老人的伤腿。
“按住老人家！”沈远山沉声吩咐，那汉子和另一个家属连忙上前。
只见沈远山凝神定气，双手稳如磐石，一拉一送一合，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和老人短暂的闷哼，错位的骨头已被复位。
围观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惊呼和赞叹。
沈远山额角渗出细汗，林小荷立刻用帕子替他拭去。他手下不停，迅速敷上活血化瘀、续筋接骨的药膏，然后用杉木皮制成的夹板将伤腿仔细固定、捆扎妥当。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一刻钟。
“好了，”沈远山直起腰，“万幸没有伤及内脏。但老人家年纪大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静养。暂时不能移动，就留在医馆观察一日。小荷，后面还有空着的病房吗？”
“有，西厢那间刚收拾出来。”林小荷答道，又转向家属，“你们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老人的。”
家属们千恩万谢，那汉子更是恨不得给沈远山磕头。
这边刚安顿好骨折的老人，那边又有人抱着哭闹不止的幼儿来看疳积，还有妇人搀扶着咳嗽不止的老母前来……
医馆一开门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问诊的、抓药的、换药的、复诊的，人来人往。沈远山坐镇诊桌，望闻问切，开方施针，几乎一刻不得闲。林小荷不仅要抓药、协助处理外伤，还要照看留观的麻疹女孩和骨折老人，忙得脚不沾地。
新来的学徒陈榆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努力记下师傅师娘的每一个吩咐，跑前跑后，递东西、烧水、打扫、维持秩序，虽然生涩，却极其用心，倒也帮了大忙。
直到午后，人潮才稍稍减退。四人轮流胡乱扒了几口饭，又继续忙碌。
夕阳西下，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关上门板，医馆终于恢复了宁静。
沈远山累得几乎说不出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林小荷捶着酸痛的腰，看着同样一脸疲惫却眼神发亮的陈榆，笑了笑：“小榆，今天辛苦你了。快去歇着吧。”
陈榆摇摇头，反而去收拾散落的药碾和戥子：“我不累，师娘。师傅才真厉害，什么病都会治。”
沈远山睁开眼，看着这个勤恳的少年，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学医就是这样，忙起来昏天黑地。怕了吗？”
“不怕！”陈榆挺起胸脯，“今天见识了，更想学了！”
正说着，李婶抱着安生过来了。安生一天没见爹娘，委屈地扁着小嘴，张开手臂就要林小荷抱。
林小荷心都要化了，连忙接过儿子，亲了又亲。安生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药香，这才安心地趴在她肩头。
“这一天忙的，孩子都想你们了。”李婶笑道，“我看啊，你们这医馆光靠你们三人，迟早累垮。是该多请个人了。”
沈远山和林小荷相视苦笑。是啊，回家的日子充满了温暖和希望，却也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忙碌和责任。路还长着呢，但看着彼此，看着怀中的安生，再看看这初具规模的医馆和满怀热忱的学徒，他们知道，这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夜幕再次降临，小小的村庄灯火零星，万籁俱寂。而沈家医馆里，灯火却亮至很晚，隐约还能听到沈远山低声考校陈榆药性歌赋的声音，以及林小荷哄安生入睡的温柔摇篮曲。
新的生活，就在这忙碌、充实与温暖的交织中，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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