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晨雾总是格外浓重,湿漉漉地缠绕着山城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所有的秘密都掩盖在乳白色的混沌之下。沈公馆书房内的灯光,彻夜未熄,如同沈惊鸿此刻毫无倦意的眼眸。
老周在天光微熹时再次悄然到来,带回的消息让书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先生,二处内部我们的人传出了确切消息。”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铁皮箱子里的东西……主要是苏婉清生前的日记、一些往来信件,还有几张旧照片。”
沈惊鸿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重点。”
“是。”老周深吸一口气,“日记里,除了大量对林小姐的……诋毁和怨毒之词外,确实提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苏婉清记录了她曾雇佣私人侦探调查林小姐,发现林小姐在刚到上海不久,曾多次独自前往公共租界的一家当铺,似乎想典当一件……造型奇特的古董首饰,描述很像您之前让我们留意过的凤凰胸针。但当时当铺老板不识货,没有收。”
林薇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闻言心脏猛地一缩。那是她刚穿越时,身无分文,又急于弄清胸针来历和寻找回去方法的莽撞之举,没想到竟被苏婉清盯上并记录了下来!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沈惊鸿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老周继续道:“还有,信件中,有几封是她与一个署名‘影先生’的人的通信。内容很隐晦,但提到了‘异数’、‘星轨偏移’、‘需详查其根底’等字眼,似乎指向林小姐。这个‘影先生’的身份,我们正在全力追查,怀疑可能与温先生提到的‘隐门’有关。”
“影先生……隐门……”沈惊鸿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苏婉清竟然早就和这个神秘组织有所勾连!他们那么早就注意到了薇薇的“异常”?
“另外,”老周的语气更加凝重,“还有几张照片,是……是林小姐与顾言笙先生在不同场合的合影,包括在战地医院、难民救助站,还有几次文化界的聚会。照片本身没什么,但旁边苏婉清用红笔标注了一些臆测性的、极其恶毒的词语,污蔑林小姐与顾先生关系暧昧,甚至……影射林小姐可能通过顾先生,与‘那边’(指共产党)有非同寻常的联系。”
“无耻!”林薇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她与顾言笙是清清白白的同志之情,朋友之谊,却被苏婉清如此污蔑。而在当前国共关系微妙、摩擦不断的背景下,这种污蔑一旦被有心人利用,足以将她置于死地!
沈惊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他额角青筋隐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机。“徐远道拿到这些东西,想必如获至宝吧?”
老周点了点头:“据我们的人说,徐远道看到这些后,非常兴奋,尤其是对‘影先生’的信件和那些标注过的照片。他当场就指示手下,要以此为基础,深挖林小姐的‘背景’和‘社会关系’,并且……准备一份针对您的报告。”
“针对我?”沈惊鸿冷笑。
“是。报告的核心意图,大概是指控您被……美色所惑,包庇甚至重用身份可疑、与异党分子关系密切的人员,可能泄露国家机密,对党国事业造成潜在危害。他打算将这份报告,直接呈送给戴老板和cc系的那位大佬。”
这一招极其阴毒。它避开了直接攻击沈惊鸿那些更深层次、更敏感的活动(如与北方的联系),而是从一个看似“私德”和“用人不察”的角度切入,更容易被上层接受,也更能引发猜忌。一旦这份报告被采信,不仅林薇危在旦夕,沈惊鸿自身也会受到严重掣肘,甚至可能被调离关键岗位,失去保护林薇的能力。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浓重的危机感,如同窗外挥之不去的晨雾,将两人紧紧包裹。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那种身体即将“虚化”的漂浮感再次隐约袭来。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借助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不能给惊鸿增添负担。
沈惊鸿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他知道,此刻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们的人,有没有可能接触到那份报告,或者……让它消失?”沈惊鸿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可怕的冷静。
老周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徐远道非常谨慎,报告由他亲自起草,存放在二处总部他的私人保险柜里。那里守卫森严,我们的人级别不够,很难接近。强行夺取,风险太大,一旦失手,反而会坐实他们的指控。”
硬抢不行。那么……
“那份报告,预计什么时候会呈送上去?”沈惊鸿问。
“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内。徐远道想趁着现在局势未明,各方都在抢占地盘的时候,尽快把这件事捅上去,打您一个措手不及。”
时间紧迫!
沈惊鸿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浓雾,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却无法驱散室内的阴霾。
“既然他徐远道想玩‘莫须有’的把戏,”沈惊鸿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凌厉的弧度,“那我们就给他来一个‘釜底抽薪’。”
林薇和老周都看向他。
“他不是想用薇薇的‘背景’和‘社会关系’做文章吗?”
沈惊鸿的目光锐利如刀,“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背景和‘根正苗红’的社会关系!”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沈惊鸿。”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立刻以我的名义,联系《中央日报》、《扫荡报》等几家最有影响力的报社主编……对,就是现在。我要他们明天头版,刊登一则重要启示……内容如下:本人沈惊鸿,与林薇女士历经战火,情比金坚,已定于近期正式举行婚礼。林薇女士系出名门,乃已故爱国实业家林翰辰先生独女,家学渊源,品性高洁。抗战期间,林女士毁家纾难,积极投身救国事业,于战地救护、文化宣传等多有建树,其爱国赤诚,天地可鉴……措辞要庄重,力度要够,务必让所有人都看到。”
林薇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沈惊鸿这是要……用最高调的方式,将她“林薇”的身份彻底坐实,并且披上“爱国名媛”的光环!这是要用公众舆论,来对抗徐远道那些阴私的指控!
在民国这个讲究出身和声望的社会,一旦这则启示登报,就等于向全社会宣告了林薇的“合法”地位和“正面”形象。徐远道再想用那些捕风捉影的日记和照片来污蔑她,难度就会大大增加,甚至会引人怀疑其动机不纯。
“另外,”沈惊鸿对着电话继续吩咐,“以林薇女士的名义,向重庆市立孤儿院和伤兵康复医院,各捐赠一笔款项,数额要大,立刻办理,并邀请记者到场……还有,联系几位德高望重的党国元老和学界泰斗,请他们届时务必出席我们的婚礼,我会亲自送去请柬。”
这一连串的组合拳,堪称雷霆万钧。登报正名、慈善立身、名流背书……沈惊鸿正在用他强大的财力和人脉,迅速为林薇构筑一道坚固的、闪耀着“政治正确”和“社会声望”光芒的防火墙。
挂断电话,沈惊鸿看向林薇,目光深邃:“薇薇,可能要暂时委屈你,配合我演好这出戏。”
林薇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和坚定的光芒:“不委屈。只要能帮你,只要能让我们平安度过这次危机,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应对徐远道,也是为了应对所有窥探她来历的势力。一个有着清晰、光辉“履历”的林薇,远比一个来历不明、充满疑点的林薇,更难被攻击和质疑。
“老周,”沈惊鸿又转向老周,“你继续盯紧二处和那个‘影先生’的线索。同时,把我们掌握的,关于徐远道在接收敌产过程中,几处手脚不干净、中饱私囊的证据,挑选几份不那么敏感但足够让他喝一壶的,匿名送到他政敌的手上。他不是喜欢玩阴的吗?我们就让他也尝尝后院起火的滋味。”
“是!先生!”老周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这一招围魏救赵,足以让徐远道焦头烂额一阵子,延缓他递交报告的步伐,甚至可能让他自身难保。
书房内再次剩下两人。阳光终于驱散了部分雾气,房间内明亮了许多。
沈惊鸿将林薇拥入怀中,低声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争取时间。真正的危机,根源在于你的‘不同’。我们必须尽快弄清‘隐门’的意图,以及……找到能让你彻底留下来的方法。”
林薇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他运筹帷幄的钦佩,有对眼前危机的忧虑,也有对未来的迷茫。这场由徐远道掀起的风波,看似可以通过权势和计谋化解,但那深藏在幕后的“隐门”,以及她自身时空旅者的身份,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明白。”她轻声应道,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无论多么艰难,我们一起走下去。”
就在这时,林薇忽然感到一阵极其轻微但清晰的眩晕,眼前的景象似乎模糊了瞬间,沈惊鸿怀抱的触感也变得若有若无。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怎么了?”沈惊鸿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没什么。”林薇强自镇定,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有点累了。”
沈惊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他知道,她在隐瞒。那种身体的“虚化”感,恐怕又出现了。而这一次,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
他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但在他眼中,那天际之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试图将他最珍视的人,从这个世界夺走。
他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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