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夜,并未因白日的喧嚣而真正沉寂。嘉陵江水的流淌声混着远处码头隐约的汽笛,如同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脉搏。沈惊鸿的公馆书房里,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林薇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柔软的羊毛披肩,却依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丝丝缕缕地渗出。温文若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块沉重的冰块,投入她原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军统二处、神秘势力、苏婉清的遗物……这些词汇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沈惊鸿站在书桌前,并未像往常那样处理文件,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凝重的力量。他在思考,飞速地权衡着所有已知的信息和潜在的威胁。
“惊鸿,”林薇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温先生说的那股神秘势力……会是什么人?”
沈惊鸿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深邃如渊:“不好说。‘江湖路子,又带官面背景’,这个描述很模糊。可能是某些依附于特定派系的民间组织,也可能是某个情报系统下设的、不为人知的外围机构,甚至……可能是某些延续了古老传统的特殊部门。”他走到林薇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不管是什么,既然他们把目光投向你,我们就必须把它找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藏在暗处的毒蛇,远比明处的豺狼更危险。”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薇仰头看着他,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或救助站里独当一面的女性,更像是一个寻求依靠的普通女子。面对这些错综复杂、超越她认知范畴的阴谋,她本能地依赖着身边这个男人。
沈惊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别担心,我已经让老周去查了。温文若提供的那几个线索,虽然模糊,但并非无迹可寻。只要他们还在重庆活动,就总会留下痕迹。”他的话语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掌控力,“至于军统二处那边……”
他眼中寒光一闪:“徐远道想玩火,我就陪他玩玩。他想找苏家的把柄,搅动浑水,那也得看看,这浑水会不会先淹了他自己。”
他并没有详细说明具体计划,但林薇从他笃定的眼神中看出,他已然有了对策。这种时候,她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
“你的身体,”沈惊鸿更关心的是这个,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那种……虚化的感觉?”
林薇凝神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今天还好,可能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心里比较安定。”她这话并非安慰,而是真实的感受。与沈惊鸿的紧密联系,似乎真的能一定程度上锚定她在这个时空的存在。
沈惊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柔和,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那就好。记住,我是你的锚。”
两人相拥片刻,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在这危机四伏的夜里,汲取着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温暖。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进来。”沈惊鸿松开林薇,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老周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先是对林薇点头致意,然后才转向沈惊鸿:“先生,您让我查的事情,有了一些进展。”
“说。”沈惊鸿示意他坐下。
老周没有坐,而是站着汇报道:“关于温先生提到的那股神秘势力,我们根据他提供的‘江湖路子’、‘古老’以及可能使用‘特殊标记或信物’这几个点,结合我们自己的情报网络进行筛查,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组织。”
“什么组织?”
“一个叫‘隐门’的。”
老周压低了些声音,“这个组织非常隐秘,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最初似乎是一些精通奇门遁甲、风水卜筮的能人异士组成的松散联盟,后来逐渐演变成一个半江湖半官方的特殊情报和行动机构。他们历代为某些特定的权贵或势力服务,擅长处理一些……常规手段难以解决的‘特殊事务’。据说他们内部有严格的传承和等级,行事诡秘,外人很难接触到核心。”
“隐门……”沈惊鸿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这个名称他隐约有些印象,似乎在家族某些极其古老的卷宗里看到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但一直以为是传说。“他们为何会关注薇薇?”
“目前还不清楚。”老周摇了摇头,“这个组织太过神秘,我们的人暂时还无法渗透。不过,我们查到,最近在重庆活动的几个表面上毫无关联的江湖人物,包括一个算命先生、一个古董贩子和一个武馆教头,他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而且都间接或直接地,在我们公馆附近以及林小姐平日可能活动的区域出现过。”
林薇听得心头一跳。算命先生、古董贩子、武馆教头……这些看似寻常的身份,如果背后是“隐门”这样的组织,其目的就绝不单纯。
沈惊鸿的脸色沉了下来:“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摸清他们的意图和背后的指使者。”
“是,先生。”
老周应道,随即又汇报了另一件事,“另外,关于军统二处那边。我们确认,昨夜去苏家旧宅的,确实是徐远道的亲信行动队。他们带走了一个小型的铁皮箱子,里面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但应该就是温先生提到的,苏婉清遗留的私人物品。”
“徐远道现在在哪里?”沈惊鸿问。
“他今天一天都在二处的总部,没有外出。不过,我们监听到他往cc系某位大佬的官邸打了一个电话,通话内容加密了,无法破译,但通话时间不短。”
沈惊鸿冷哼一声:“看来,他是迫不及待地想拿着找到的‘宝贝’,去邀功请赏,或者寻求支持了。”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想办法,搞清楚那个铁皮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尤其是,有没有涉及到薇薇的内容。”
“明白。”
老周点头,“我们正在尝试接触二处内部一个可能被收买的人员,但需要时间,而且风险很高。”
“小心行事,安全第一。”沈惊鸿叮嘱道。
“还有一件事,”老周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我们安排在盟军联络处附近的人汇报,安德森中校在今天与您和林小姐会面后,又见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华裔助手,另一个……是国防部保密局(军统对外的公开名称)的一位高级参谋,姓胡。”
沈惊鸿和林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美军观察团和军统的人私下接触?这绝不是一个好信号。虽然可能是正常的工作交流,但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刻,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是否在交换关于林薇的信息?或者,达成了某种默契?
“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吗?”沈惊鸿问。
老周遗憾地摇头:“他们的会面地点在联络处内部的保密会议室,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但会面结束后,那位胡参谋脸色如常地离开了,安德森中校则立刻回到办公室,似乎下达了一些指令。”
无形的网,似乎收得更紧了。美方、军统、神秘莫测的“隐门”……几股势力仿佛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合围之势。
书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先生,我们是否需要采取一些……更主动的措施?”老周试探性地问道。他的意思是,是否要先发制人,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清除掉某些潜在的威胁。
沈惊鸿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敌暗我明,贸然动手,反而容易暴露我们的底牌和弱点。徐远道和安德森都不是易与之辈,那个‘隐门’更是深浅不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住阵脚,加固防御,同时尽快摸清他们的底细和意图。”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钢笔,在一张便签上快速写下几个名字和代号,递给老周:“重点监控这几个人。另外,加强公馆和林小姐外出时的安保等级,所有进出人员必须严格核查。通知我们在报界的人,留意近期所有关于薇薇,或者含沙射影指向她的报道,一旦发现,立刻压下去,并追查来源。”
“是!”老周接过便签,郑重地收好。
“你先去忙吧,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沈惊鸿摆了摆手。
老周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林薇走到沈惊鸿身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伸手轻轻抚平:“别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惊鸿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她掌心细腻的温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薇薇,跟我在一起,让你承受了太多本不该由你承受的危险和压力。”
林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容:“说什么傻话。是我选择了留下,选择了你。这些,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大的风浪,我也不怕。”
她的笑容,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与决绝。沈惊鸿心中一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带有情欲,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在危难之中彼此确认、彼此汲取力量的仪式。
良久,唇分。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微乱。
“惊鸿,”林薇靠在他怀里,轻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来的那个时代,有一句话?”
“什么话?”
“叫做‘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林薇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他,“意思是,只要夫妻两人心在一起,劲儿往一处使,就能产生巨大的力量,连金子都能切断。所以,我们不要怕。不管来的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沈惊鸿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从未听过这句话,但其中的意味,他瞬间就领会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好,”他低沉而郑重地承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夜色深沉,公馆内外,明哨暗岗比平日增加了不止一倍,流动的警卫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而在更远的黑暗处,似乎也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窥探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宅邸。
一场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凶险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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