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首都,“新纪元”空间站,最高议长官邸。
这里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个高度集成化的指挥与决策中枢。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冰冷的合金墙壁上流淌着无数细密的能量回路,无声地处理着来自联邦疆域各个角落的海量信息。巨大的弧形观景窗外,是缓缓旋转的蔚蓝地球,以及更远处那片被新生规则笼罩、显得格外澄澈璀璨的星空。
姜漓站在观景窗前,身着一套剪裁合体、线条利落的深蓝色执政官制服,肩章上没有繁复的绶带,只有一枚象征联邦最高权力的、由星辰与橄榄枝环绕的简洁徽记。她的面容比几年前更加清瘦,眼角的细纹记录着殚精竭虑的日夜,但那双眸子却依旧睿智、沉静,仿佛能洞穿一切纷繁表象,直指问题核心。
她刚刚结束了一场持续了六个标准时的跨星域全息会议。与会者包括火星殖民地的总督、小行星带工业联盟的代表、远在数光年外的“深空探测第七舰队”的指挥官,甚至还有两位通过特殊通讯协议接入的、形态奇特的异星文明观察员。会议的内容从新型“灵能-科技”混合引擎的能源配给,到某个刚发现的可居住行星的生态保护法案,再到与那些异星文明初步接触的外交准则……议题庞杂,牵涉利益方众多。
这就是她如今面对的日常——一个在规则剧变后急速膨胀、内部结构愈发复杂、与外部联系也开始增多的星际文明。没有了一致对外的生死威胁,内部的各种声音、各种诉求便开始浮现。古老的家族势力试图在新的权力格局中占据有利位置,新兴的觉醒者团体要求更多的话语权,科技派与修行派在发展方向上时有摩擦,遥远的殖民地也开始提出更多的自治要求……
姜漓就像一个技艺超绝的舵手,驾驭着文明这艘突然变得庞大而复杂的巨舰,在充满了未知暗礁与机遇的星海中艰难航行。她没有林夜那般一言定规则的伟力,没有楚风斩破万难的锋锐,也没有苏晚晴净化人心的温暖。她所依仗的,是源自方舟时代积累的威望,是超越常人的耐心、智慧与妥协的艺术,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文明整体利益的精准把握。
“执政官,昆仑第七新城的‘灵能循环’系统与当地复苏的‘古剑冢’遗迹产生能量共振,导致城市护盾间歇性失效,工程院和遗迹管理司的代表正在外面等待您的裁决。”
“执政官,比邻星b的硅基生命保护区传来消息,那些‘晶石生命体’似乎能吸收并转化我们的通讯信号,初步判断具备初级集体智慧,科学理事会请求提高其研究权限等级。”
“执政官,星际贸易航道第三中转站发生纠纷,一个来自‘夜枭星域’的流浪商团拒绝遵守我们的‘原初法则兼容性检测’条例,其护卫舰队有武力对抗的倾向……”
秘书官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平静地汇报着,每一项都需要她权衡、决断。
姜漓揉了揉眉心,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声音依旧稳定:“让工程院和遗迹司的人进来。通知科学理事会,授权他们对晶石生命体进行非侵入式意识场研究,但必须由苏晚晴将军的‘纪元学院’派员监督。至于那个流浪商团……让林枫执法官去处理,告诉他,以维护秩序和规则为第一优先,必要时……可以展示力量。”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她处理政务的方式高效而冷静,总能找到各方利益的平衡点,或以最小的代价化解冲突。在许多人眼中,她是一位近乎完美的执政官,理性、公正、永远以文明大局为重。
只有极少数亲近的人才知道,在这副无懈可击的面具之下,藏着怎样的重量。
处理完一批紧急公务,姜漓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向官邸深处那片唯一的、与冰冷办公环境格格不入的区域——一个被精心设计成地球古典园林风格的内庭。
庭院不大,却有假山流水,曲径通幽。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庭院中央那株独一无二的“蟠桃神树”。
神树并非凡种,它是宇宙之卵孵化时,一枚蕴含着浓郁生命与规则本源的能量碎片落入空间站特殊生态区内,机缘巧合下孕育而出的奇迹。树不高,枝干却苍劲如龙,蜿蜒盘结,叶片呈现出半透明的琉璃质感,终年散发着柔和的、能宁心静神的清辉,驱散着官邸内无处不在的、属于政务与权力的压抑感。
姜漓走到树下,寻了那张她常坐的石凳坐下,微微仰头,看着那在微光中轻轻摇曳的琉璃叶片。在这里,她才能暂时卸下执政官的重担,显露出一丝属于“姜漓”个人的情绪。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树皮。没有人知道,这棵神树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它因林夜化身规则而间接诞生。
而它每年只凝结一颗、蕴含着纯粹生命与规则信息的果实,在她看来,或许……是那个冰冷宇宙意志之下,唯一还能微弱传递某种“联系”的媒介。
第一年结果时,科研团队如获至宝,试图分析其成分,却发现它会在脱离树枝后迅速能量化,无法保存。最终,是姜漓亲自前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摘下了那颗唯一的、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晶莹果实。
她没有试图研究,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在自己掌心缓缓消散,化作无数温暖的光点,融入周围的空气,最终……似乎指向地心,指向那片规则之海。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一种冥冥中的确信——这些光点,或许能以某种超越物理规则的方式,微弱地补充那位化身规则的存在,那正在不断被宏大宇宙信息冲刷、稀释的……属于“情感”的残响。
这毫无科学依据,更像是一种心灵上的寄托与慰藉。
但每年此时,她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到这里,完成这个只有她知道的、无声的仪式。
“又一年了……”她对着神树,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联邦……还算平稳。孩子们成长得很快,晚晴的学院很有起色,楚风……应该还在某个角落折腾吧?林枫那孩子,也越来越像个可靠的执法官了……”
她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倾诉。将这一年来文明的进展,故人的消息,一点点地说给这棵沉默的树听,仿佛它能将这些信息,传递到某个遥远而冰冷的地方。
“你……还好吗?”最终,她问出了这个每年都会问,却永远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庭院内一片寂静,只有神树叶片的微光在轻轻闪烁。
她知道,他或许永远也听不到。即便听到,那化身规则的存在,恐怕也无法理解这些属于“人”的琐碎与牵挂。
但她依然会这么做。
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向一座沉默的神像,进行着无人知晓的祈祷。
这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她自己。在这份看似徒劳的守望中,她才能确认,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属于“姜漓”的、而非“执政官”的情感,尚未被无尽的政务与权谋完全磨灭。
她坐了很久,直到秘书官轻声提醒下一场会议即将开始,才缓缓起身。
离开庭院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株蟠桃神树,眼神复杂,有哀伤,有怀念,但最终,都化为了如同这神树光芒一般、温和而坚定的力量。
她转身,重新走向那间充满了数据流与决策压力的办公室,背影挺直,步伐沉稳。
文明的巨舰仍需引领,新生的时代充满挑战。
而她,姜漓,将以凡人之智,继续在这片由故人牺牲换来的星海之下,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新生。
哪怕这份守护,注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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