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笔,墨迹在纸上迅速干涸。窗外天色微明,宫道上已有内侍提灯往来。她将批好的奏折推至案边,雪鸢轻步进来,捧起文书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太极殿钟鼓齐鸣。
文武百官列班而立,裴砚端坐龙椅,目光扫过殿中。他抬手翻开一本朱批奏折,声音沉稳:“户部尚书空缺已久,今有科举状元李承恩,才学出众,实务精通,特授户部尚书一职,即日上任。”
话音未落,礼部尚书赵元修越众而出,拱手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
“宰辅重位,掌天下钱粮命脉,非世家历练者不可担此大任。李承恩虽为状元,然出身冀州贫户,无门第根基,无朝中资历,骤然执掌户部,恐难服众,更恐国库调度失当,动摇社稷根本。”
他话刚落,兵部侍郎周延立即附和:“寒门子弟纵有才学,终究缺乏历练。朝廷用人,当循序渐进。不如先任侍郎,观其行事再行擢升。”
几名老臣纷纷点头。
沈知微站在凤座旁,没有立刻出声。她看着赵元修的背影,脑中默念:【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后,冰冷机械音响起:【“只要挡住这一步,寒门就永远翻不了身。”】
她垂下眼帘,再抬时已是一片清明。
她缓步上前,凤袍拂过青砖,停在丹墀中央。
“尔等说李大人出身寒门?”她的声音不高,却传遍大殿,“可曾读过他所着《算经十卷》?”
不等众人回应,她抬手示意。内侍捧出一册黄绸包裹的书卷,当场展开。
“此书详述田亩清查、商税分流、仓储轮转之法。若全国推行,三年可省国库三成开支。”她目光扫过群臣,“诸公累世享朝廷俸禄,家中藏书万卷,可曾写出半部利国之策?”
满殿寂静。
她转向殿中一人:“李承恩。”
李承恩出列,躬身行礼。
“你可知户部积弊何在?”
“回皇后,弊在虚报田亩、漏征商税、冗官耗粮。”他的声音平稳,字字清晰。
沈知微点头:“那你可知,为何这些弊病百年不除?”
“因既得利益者不愿查,不敢查,也查不动。”
“很好。”她转身面对群臣,“今日他既敢说,本宫便让他做。从今日起,你就是破弊之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赵元修脸上:“若有阻挠者——”
“本宫自会替你清扫门槛。”
赵元修脸色微变,低头不语。
裴砚坐在上方,始终未发一言。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开口:“旨意已下,退朝。”
百官鱼贯而出,脚步沉重。
李承恩留在原地,望着沈知微的背影。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只说出一句:“谢皇后信重。”
沈知微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路才刚开始。记住,不是本宫给了你位置,是你自己争来的。”
她转身离去,雪鸢紧随其后。
回到凤仪殿偏阁,她刚坐下,谍网女官便悄然入内。
“娘娘,世家门客已在城中散布流言,称李承恩乃您私臣,靠裙带晋身,非真才实学。”
沈知微冷笑:“他们怕的不是裙带,是寒门能自己站起来。”
她提笔写下几个字:“将《算经十卷》抄本送往国子监、翰林院、各大书院,每本加盖‘皇后亲批荐读’印鉴。”
女官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京城各处已有人传抄议论。
国子监外,几名学子围坐茶摊,手中捧着新抄的册子。
“你们看这一章,他提出按商船吨位征税,而不是按货物种类,这样一来,大商户再不能瞒报!”
“还有这一条,地方仓廪每年上报损耗不得超过三成,超者追责。往年随便报个‘鼠害’就能贪掉一半存粮,现在行不通了!”
“若真照这法子来,咱们家明年至少少缴一斗粮。”
“这是谁写的?”
“李承恩,新任户部尚书。”
“寒门出身?”
“对,冀州人,家里种地的。”
“种地的也能写出这种东西?”
“人家可是状元!”
消息如风般传开。街头巷尾,百姓谈论的不再是哪家公子娶亲,而是“李大人那本书”。
到了午时,万民巷口竟挂出一条白布横幅,上书七个大字:**李大人千岁!**
酒楼里,一名老儒摇头:“成何体统!一介寒士,竟受百姓如此拥戴。”
旁边年轻书生却笑道:“您说他不成体统,可他写的办法,能让十万户少交赋税。这才是真体统。”
老儒哑口无言。
凤仪殿高台,沈知微凭栏而立,远望市井喧腾。
雪鸢站在身后,低声说:“娘娘,赵家刚刚派人去了周侍郎府上,闭门密谈一个时辰。”
“让他们谈。”沈知微淡淡道,“只要百姓还在传这本书,他们就说不动朝局。”
“可他们迟早会联手反扑。”
“那就等他们出手。”她收回视线,“寒门三十年不得入阁,如今踏进一只脚,他们咬牙切齿也是正常。但只要这扇门开了,就再也关不上。”
雪鸢犹豫片刻:“可李大人毕竟初掌户部,若他们联合压账、断供文书……”
“他知道怎么应对。”沈知微说,“真正聪明的人,不会等着别人让路。他会自己劈出一条路来。”
她转身走下台阶:“传我令,三日后早朝,户部需提交首份财政稽核名单。凡隐瞒田产、虚报户籍者,一律记档备案,交御史台核查。”
雪鸢应声而去。
沈知微走入正殿,见案上已摆好新送来的抄本。她翻开一页,指尖划过一行字:“税负之重,不在民贫,而在吏贪。”
她合上书,抬头看向殿外。
阳光洒在宫墙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一名内侍匆匆进来:“启禀皇后,李大人求见,在殿外候着。”
“让他进来。”
李承恩踏入大殿,衣袍略显褶皱,像是赶得很急。
“娘娘。”他行礼,“臣连夜整理户部旧档,发现今年春税申报中,有七州上报田亩数比去年多出两成,但人口未增,雨水也未丰。”
“你觉得有问题?”
“问题很大。若非新开垦荒地,便是虚报充数。而据臣所知,这七州中有三个去年遭旱,田地荒芜尚不及复耕。”
沈知微盯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请旨,派钦差赴七州实地丈量。”
“你知道这七州背后是谁吗?”
李承恩沉默一瞬:“赵元修门生三人,周延族亲二人,另两位与裴昭旧党有往来。”
“你还敢查?”
“正因为知道,才必须查。”他抬起头,“若连这点都不敢碰,臣不如回乡种地。”
沈知微嘴角微动。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本宫给你三个月时间。若你能把这份名单交上来,且证据确凿——”
“内阁,就不再只是世家的内阁。”
李承恩深深一拜:“臣,定不负命。”
他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
雪鸢走近:“娘娘,您真要让他动这些人的根?”
“不是我要他动。”沈知微说,“是他们逼他动。”
她走向窗前,拿起那本《算经十卷》,轻轻摩挲封面。
外面传来一声孩童啼哭,不知哪家宫女抱孩子路过。
她忽然问:“你说,一个种地人家的儿子,是怎么写出这些东西的?”
雪鸢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沈知微没等她答,只是低声道:“因为他亲眼见过,父亲为了一斗米跪在税吏面前。”
她翻开书页,纸张发出轻微响动。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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