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依着李世民的吩咐,并未直接去寻薛斩,而是先来到了大堂一侧的柜台前。柜台后,管事王老五正低头打着算盘,核对着账目,算珠碰撞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与堂内的喧闹相映成趣。
“这位管事,”王德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我家老爷对贵店的菜式颇为赞赏,尤其对这‘英雄胆’的酿法有些兴趣。不知可否请贵东家一叙,请教一二?”
王老五闻声抬头,见是一位气度沉稳、衣着看似普通实则用料讲究的老者,心知非是寻常客人,连忙放下算盘,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贵客谬赞了!承蒙赏识,小的这便去禀报东家。只是东家此刻或在后厨,或在账房,未必得空,还请贵客稍候片刻。”
“无妨,有劳了。”王德微微颔首。
王老五不敢怠慢,吩咐旁边一个伙计照看柜台,自己则快步向后院及账房方向寻去。他心中也有些嘀咕,东家近日因琉璃和崔家之事,心思颇重,不知是否会见这位看似不凡的客人。
与此同时,李世民依旧安坐于大堂角落,看似悠闲地品着那粗陶杯中的清茶,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观察者,掠过每一个忙碌的伙计,掠过每一张满足的食客面孔,最终,落在那通往后院方向的门口。他在等待,也在评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堂门帘掀动,一个身着寻常青色布衣、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随着王老五走了出来。正是薛斩。
他似乎是刚从忙碌中抽身,额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汗,但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并无一般商贾见到贵客时的谄媚或急切。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快速扫过大堂,确保一切如常,然后才顺着王老五指引的方向,朝着柜台这边望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王德身上——这位老者气度沉凝,眼神锐利中带着恭谨,绝非普通管家。随即,他的视线越过了王德,如同不经意般,扫向了王德来时的方向,那个坐在角落、披着石青色斗篷的身影。
就在那一瞬间!
薛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虽然那人低着头,斗篷的阴影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线条刚毅的下颌和抿着的唇。虽然他只穿着寻常的玄色澜衫,看似与周围富商无异。但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深植于骨髓中的雍容气度,那种即便刻意收敛、也如同鞘中宝剑般难以完全掩盖的凛然威仪,尤其是那坐姿——肩背挺直,如岳临渊,仿佛随时都能号令天下——这一切,都与薛斩脑海中某个模糊却无比尊贵的形象瞬间重合!
再加上那位明显是内侍高手气质的老者(王德)的恭敬姿态,以及周围看似随意坐着、实则眼神如鹰隼般时刻警惕着四周的“随从”……
电光石火之间,薛斩心中已如明镜一般!
当今天子,太宗皇帝,李世民!他竟然微服出宫,来到了兄弟楼!
一股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般窜过薛斩的脊背,饶是他心志坚毅远超常人,此刻也险些失态。但他终究是薛斩,是那个敢写“他年我若为青帝”的狂徒。剧烈的情绪波动只在他眼中存在了不到一息,便被他强行压下,如同巨石沉入深潭,表面只剩下微微的涟漪。
他脸上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职业性热情的弧度,只是那弧度深处,藏着一丝唯有他自己才懂的凛然。
他并未立刻上前叩拜,那样只会惊动所有人,将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他心中念头飞转,瞬间便做出了决断——既然陛下微服而来,显然不欲暴露身份,那自己便装作不知,以对待特殊贵客的方式应对即可!
他对着王老五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把三楼‘凌云阁’再收拾一下,换上那套雨过天青的茶具,取我珍藏的那罐‘蒙顶石花’。”
王老五虽不明所以,但见东家神色郑重,立刻应声而去。
安排妥当,薛斩这才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襟,脸上带着从容而不失恭敬的笑容,迈步向着李世民所在的角落桌子走去。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既没有怠慢,也没有过于急切,显得自然而又得体。
来到桌前约三步远处,薛斩停下脚步,对着那位依旧低头品茶、仿佛对外界浑然不觉的“玄衫老者”,拱手行了一礼,语气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尊重:
“在下薛斩,忝为兄弟楼东主。听闻贵客对敝店薄酒小菜谬赞有加,还想垂询酿法,薛某不胜荣幸。此处嘈杂,非是待客之道。若贵客不弃,三楼已备好清静雅间,有初春新采的‘蒙顶石花’,愿请贵客移步,容薛某当面请教,也聊表谢意。”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自己身份,回应了对方通过王德传递的“请教”之意,又给出了更优的接待方案,言辞恳切,礼数周全,完全符合一个精明的酒楼东家遇到重量级贵客时的正常反应。
然而,在他低头拱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在他说出“薛斩”二字时,那位“玄衫老者”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
李世民缓缓抬起头,斗篷的阴影下,那双深邃如星空、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终于毫无遮掩地看向了薛斩。
四目相对。
一方是久居九五、掌控天下的帝王,目光沉静,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
一方是身怀奇技、狂傲不羁的布衣,眼神清澈,却蕴含着不屈与智慧的锋芒。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大堂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个青衫磊落、在自己目光注视下依旧不卑不亢、甚至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驯服的野性的年轻人,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其身份的疑虑彻底消散。
果然是他。比想象中更年轻,也更……沉稳。那份狂气,并非流于表面,而是深植于骨血。
“薛东家,客气了。”李世民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既如此,便叨扰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那件普通的石青色斗篷,仿佛也染上了无形的华彩。
薛斩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贵客,请。”
一场看似寻常、实则暗流汹涌的会面,就此拉开序幕。薛斩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却要佯装不知;李世民有意考察,却要维持伪装。两人各怀心思,向着那间名为“凌云阁”的雅间走去。而那间雅间之内,等待李世民的,将不仅仅是清茶,更有那足以撼动世道人心的——琉璃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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