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7年 汉景帝中元九年 春正月至二月
凛冬的余威仍在北地高原肆虐,但空气中已隐约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狄道城外的茫茫雪原开始斑驳,露出大片湿漉漉的深褐色土地,湟水坚冰之下传来沉闷的碎裂声。官道两旁的积雪被来往车马践踏成泥泞,却又在夜晚的寒风中重新板结。这是一个生机与严寒残酷角力的季节,万物在冻土下艰难萌动,正如帝国朝堂在平定七国之乱后,表面庆功宴饮,底下却暗流汹涌的局势。
靖王府书房内,炭火驱散了浸入骨髓的寒意。李玄业卸下厚重的貂裘,只着一件玄色深衣,正凝神批阅着各县上报的文书。去罗河谷地春耕的准备、郡国兵员的轮换休整、边市重开后与羌胡的首次易货清单、以及各县关于去罗新渠凌汛期防护的预案,林林总总,堆满了宽大的紫檀木案几。他的指尖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发凉,目光却锐利如常,快速扫过绢帛上的字句,不时提笔批注。
长史周勃静立一旁,待李玄业批完最后一卷关于狄道城内坊市修缮的文书,才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陇西郡八百里加急。”
李玄业抬起头,接过那份封着火漆的密信,迅速拆开。信是陇西太守亲笔所书,言及开春后,郡内几处靠近羌人活动区域的边境亭障,接连遭遇小股骑兵骚扰。这些羌骑来去如风,不攻大城,专掠落单的商队和边民,抢了财物牲畜便遁入深山,行动诡秘,与往年秋高马肥时的大规模寇边颇为不同。
“你怎么看?”李玄业将密信递给周勃,眉头微蹙。
周勃细细看完,沉吟道:“王爷,此事蹊跷。去岁匈奴新败,元气大伤,这些羌部素来依附匈奴,或受其指使,前来试探我军虚实,亦或……是见匈奴势衰,想趁机自立门户,劫掠些资财以壮大声势?然其只骚扰,不强攻,似在观望。”
“勃兄所言有理。”李玄业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山河舆图前,手指划过陇西与羌地接壤的漫长边境线,“传令陇西太守,加派精干斥候,深入探查,务必弄清是哪些部落所为,其首领动向如何。边境各亭障,提高戒备,多设烽燧暗哨,但对这些小股骚扰,不必大动干戈,以驱离、擒获讯问为主,勿中其调虎离山之计。再令玉门关王猛,加强对西域方向的监视,谨防羌胡勾结。”
“老臣即刻去办。”周勃领命,正要转身,又被李玄业叫住。
“还有,”李玄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声音低沉了些,“长安……近日可有新消息?”
周勃会意,压低声音:“‘潜渊’密报,条侯周亚夫,已连续称病月余,未踏足未央宫半步。陛下虽遣医送药,赏赐不断,然条侯府门庭冷落,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早已不再。更有御史风闻奏事,暗指条侯‘门客骄纵,诽谤朝政’。”
李玄业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狄道城的位置上轻轻敲击着。“树大招风啊……陛下对功臣,终究是难以安心。”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我北地,地处边陲,手握重兵,虽屡表忠心,主动释权,然在陛下和朝中诸公眼中,只怕与条侯并无本质区别。如今条侯处境微妙,我等更需如履薄冰。”
“王爷明鉴。”周勃深以为然,“如今朝廷对关东新置郡县的控制日益加强,削藩之策虽未明言,然其势已成。我北地……需早作绸缪。”
“绸缪?”李玄业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近乎冷峻的笑意,“如何绸缪?拥兵自重,是取死之道;束手就擒,又非我所愿。为今之计,唯有‘内固根本,外示恭顺’八字而已。内,则劝课农桑,积蓄粮秣,抚恤士卒,清明吏治,使我北地军民一心,如磐石之固;外,则谨守臣节,凡事依制而行,不逾矩,不揽权,让朝廷挑不出错处。至于陛下心意……非我等臣子所能妄测,唯有静观其变,顺势而为。”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依旧苍茫的远山,仿佛要穿透这千山万水,看清那长安未央宫中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传令下去,北地一切军政事务,皆需循规蹈矩,尤其与各郡往来、兵马调动、钱粮奏销,务必账目清晰,程序合规。非常之时,行常之事,便是最好的自保之道。”
“臣明白!”周勃肃然应道,匆匆离去安排。
几乎与此同时,九天之上的紫霄宫中,万古寂静被一种微妙的波动打破。李凌的神念,如同最精细的蛛网,笼罩着万里江山。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源自北地狄道城的、代表着“秩序”与“警惕” 的信仰光流,因陇西羌患和长安周亚夫处境的消息,泛起了细微的涟漪。一丝“忧虑” 的灰色悄然弥漫,但迅速被一股更强大的、源于李玄业决断的“沉稳” 与“审慎” 的金色光泽所压制、抚平。整个北地郡上空的气运,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蓄势待发的态势,如同绷紧的弓弦,引而不发。
而他的“目光”投向东南方长安时,感受到的则是一片混杂的“势”。未央宫上空,那代表皇权的明黄气运依旧煌煌,但其深处,却缠绕着一丝“猜忌” 与“肃杀” 的暗影,正指向功勋卓着的条侯府邸。同时,几股代表着“谄媚”、“构陷” 的污浊气息,正在某些角落滋生、汇聚,试图迎合那至高的意志。天下看似太平,然功臣的命运,已如风中残烛。
“业儿所感不差,帝心难测,兔死狐悲。”神帝心念流转。他无法改变朝堂上的倾轧,也无法消除帝王的疑心,但他的“庇佑”,可在于细微处彰显,在于坚定北地自身的根基。
他的神念首先掠过陇西边境。那几股骚扰的羌骑,行动确实诡异,其背后隐隐缠绕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匈奴萨满的“蛊惑” 气息。神帝并未直接驱逐这些苍蝇,那会打草惊蛇。他只是极其精妙地,在几处关键的山隘风口,引导了数股短暂却异常凛冽的“穿山风”。这风来得突兀,卷起地面冻硬的雪粒,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些正在潜行或准备劫掠的羌骑,不仅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视线和行动,更让战马受惊,队形大乱。同时,他让一名负责了望的汉军老卒,在换岗前“心血来潮”,多望了一眼平日不太注意的背阴处,恰好发现了企图迂回渗透的一小股敌人。这些看似偶然的“天气”和“直觉”,有效地挫败了羌人的几次试探性袭击,让陇西守军得以更从容地调整部署,加强戒备。
对于北地内部,神帝的关注点在于“固本”。春耕在即,但今年化冻迟,地气寒,若处理不当,会影响播种时机。神帝并未让天气骤然转暖,那太过异常。他只是在几个关键的屯田区域,于午后阳光最盛时,微幅减弱了高空的云层厚度,让更多的阳光得以照射地面,加速表土解冻。同时,他让负责指导农事的几位老农,在查看墒情时,莫名地更加关注那些背风向阳、解冻较快的地块,建议优先播种耐寒的作物。这些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天时”与“人和”的相助,使得北地的春耕准备工作,在不利的天候下,依然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
最重要的,仍是李玄业自身。面对来自羌患和朝局的双重压力,保持冷静和清晰的判断至关重要。神帝通过那枚与神魂本源相连的祖龙魂佩,持续传递着“定”、“静”、“明” 的意念。这并非具体的指示,而是一种心境的滋养。当李玄业因各方消息而心绪不宁时,这意念能助他迅速沉淀杂念;当他需要做出关乎数万军民福祉的决策时,这意念能让他更易洞察问题的关键,排除干扰。这份来自“父王”的无声支持,是他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保持定力的重要依仗。
数日后,一位来自长安的使者,打破了狄道春日的沉寂。使者职位不高,仅是一名谒者,但代表的是天子威严。宣旨的过程依制而行,赏赐了些许宫廷御用的药材和布帛,口谕则是程式化的慰勉。然而,那使者审视的目光,以及言语间对北地兵备、粮储看似随意的问询,都让周勃、公孙阙等重臣心中凛然。朝廷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片土地。
李玄业全程神色平静,应答得体,带着使者参观了狄道井然有序的市容、库府充盈的官仓,以及军容整肃的校场,一切皆坦荡示人,无丝毫遮掩,却也未过分彰显。使者见无甚异常,最终带着满意的神色离去。
“王爷,此人来意不善啊。”公孙阙在使者走后,忧心忡忡地道。
“意料之中。”李玄业望着使者远去的方向,语气平淡,“陛下对条侯起了疑心,自然要看看其他边镇是否安分。我等只需以诚示之,以常待之,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传令下去,各司其职,一切如常。另外,以本王名义,上一道谢恩表,言辞务必恭谨,再陈北地边患未靖、民生不易之状,恳请朝廷续拨今岁边饷,以固防安民。”
这道奏表,既是遵循惯例,也是一次巧妙的“哭穷”和表忠,将北地置于需要朝廷支持的“弱者”位置,进一步淡化可能存在的“强势”印象。
紫霄宫中,李凌的神念感知着这一切。那代表北地的信仰光流,在使者到来和离去的整个过程中,虽有轻微波动,但整体“稳定” 而“坚韧”。李玄业的应对,堪称范本。神帝能感到,一丝代表着“认可” 或至少是“暂无把柄” 的微弱气运,正从长安方向反馈回来,虽然依旧伴随着深深的审视。
春寒依旧料峭,狄道城外的田野上,已有农人顶着寒风,开始清理田埂,准备农具。北地这台精密的机器,在李玄业的掌控下,平稳地运转着,外示恭顺,内修甲兵,静待着那不可预测的未来。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中元)九年春……无大事……”
* 家族史·靖王本纪:“景帝中元九年春,陇西羌扰,长安疑忌日深。玄业公内修守备,外示恭顺,处事益加谨慎。北地晏然,边患稍息。”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察羌胡窥边,朝局暗涌。乃定嗣君之心,使其沉着应变。暗助风云以阻寇锋,微调天时以利农事。北地遂能于疑谤交织之际,根基愈固。”
* 北地秘录·春寒暗涌:“九年春,羌人犯边,朝廷使至。靖王玄业外示羸弱,内实固防,应对得宜。是时,功臣见疑,而北地独安,人谓其善处嫌疑之际,得保宗庙。”
(第四百四十二章 重写版 完)
喜欢千秋世家:从秦末开始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千秋世家:从秦末开始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