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可的事儿像块石头压在黄白心口,好几天他都没精打采的,夜里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一闭眼就想起伙房里崔大可抱着酒坛憨笑的模样。
他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酒,可每当夜深人静,思乡的愁绪翻涌上来,或是白天在茶场累得直不起腰、心里堵得慌时,他还是会摸出藏在床底的酒瓶,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只是那酒再也没有当初的烈劲儿,只剩下满口的苦涩,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连带着心里也苦得发疼。
转眼到了第二年清明节,公社组织知青们去县城参加集体扫墓,纪念革命先烈。一大早,二十多个知青背着水壶、揣着干粮,沿着田埂往县城走,路上的野草刚冒出绿芽,风里带着点春天的暖意。黄白走在队伍中间,看着路边的稻田,又想起了崔大可——要是他还在,肯定会跟在队伍后头,哼着小调,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
扫墓结束后,返程时路过县城的街道,黄白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知青说:“咱顺道去看看崔师傅吧,他生前最爱喝两口,咱去供销社打点儿小烧,给他带过去。”
这话一出,男知青们立马响应,纷纷点头:“对,该去看看崔师傅,上次抢收多亏了他帮忙扛麻袋。”几个平时跟崔大可一起喝过酒的男知青,还拍着胸脯说要多打点儿好酒,让崔师傅在底下也过过瘾。
可女知青们却没什么反应,有的低着头摆弄衣角,有的小声说要早点回知青点晒被子。黄白心里明白,大概是崔大可“臭酒篓子”的名声太响,女知青们总觉得喝酒误事,自然对他没什么留恋。毕竟在那个年代,女人大多爱劝男人少喝酒,觉得酒是惹祸的根苗。
一行人先去了县城的供销社,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混杂着酱油、肥皂和酒香的味道。货架上的瓶装酒早就被抢空了,只剩下角落摆着的几大缸散酒,缸口盖着木板,旁边放着个铁皮瓢。黄白跟女营业员打了招呼,几人一合计,干脆把缸里的散酒都打了一遍——有辛辣的地瓜烧,有带点甜劲儿的米酒,还有度数高的高粱烧,每人手里都拎着个陶瓷酒瓶,瓶身上还沾着刚打的酒渍,晃晃悠悠的,酒气顺着瓶口飘出来。
出了供销社,众人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打算回公社再去崔大可的坟前。可还没走出县城的老街,就看见前面走来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件白色短袖衫,胸口印着醒目的“岭南文工队”红字,不是之前的队长王岩石还能是谁?
半年前,王岩石就从公社调到了县里的文工队,听说专门负责排演样板戏。这会儿见了知青们,他立马笑开了,用三根指头捻起衣服的布料,得意地晃了晃:“这是咱文工队的队服,每次演出前大合唱都得穿,你瞅这料子,多厚实!”
“王队长,您最近在排练啥节目啊?”有知青好奇地问。
“那还用说!”王岩石一拍胸脯,声音洪亮,“《沙家浜》《智取威虎山》,都是咱老百姓爱听的样板戏!”
“好啊!那您给我们来几段呗!”几个知青眼睛一亮,他们年少时在家常听大人放留声机里的戏曲,自打下乡后,每天不是采茶就是割稻,物质生活拮据,精神生活更是贫瘠得很,早就没听过正经戏了。尤其是几个出身好的知青,以前还跟着家里人去剧院看过演出,这会儿一听王岩石会唱,立马来了兴致,围着他央求起来。
王岩石摆了摆手,眼睛一转:“在这儿唱多不方便,人来人往的,听不清。走,咱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弄几碗酒解解渴,再炒几个菜 —— 咱去看崔大可,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得给他带点儿酒肉当祭品,不然他该怪罪咱们了!”
众人一听,觉得这话在理,本来扫墓的事儿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儿一听有酒有菜,更是乐得不行,呼啦啦跟着王岩石往国营胜利饭店走。
二三十人涌进饭店,把四张方桌拼在一起,瞬间占了大半个大堂。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知青们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点起菜来——粘稠劲道的灵山粉、清凉补血气的清补凉、裹着椰香的椰子饭,还有琼山豆腐、牛尾煲,甚至还有个头比大盘子还大的龙虾,都是平时在知青点想都不敢想的硬菜。光是念着菜名,众人就忍不住咽口水,毕竟难得出来改善伙食,谁也不想亏待自己。
王岩石跟服务员说要酒,有知青立马拎起手里的陶瓷酒瓶,晃了晃说:“王队长,喝我们带来的吧,都是刚从供销社打的散酒!”
王岩石一摆手,撇了撇嘴:“切!你们这酒跟马尿似的,没味儿!这儿卖的才是正经好酒,够劲!”
“啥好酒啊?还能比西凤、茅台强?”有知青不服气地问。
王岩石眯着眼笑了,话里带了点荤味:“那是!这酒啊,就好比农村的大闺女比不了城里的中年妇女——够味!”
这话一出,众人立马听出是荤段子,顿时哄堂大笑起来,连服务员都忍不住低下头,嘴角偷偷往上扬。
刚进初春,天气已经微微燥热,饭店天花板上的吊扇在泛黄的日光灯下缓慢转动,扇叶上沾着的灰尘随着转动飘下来。墙上贴着 “工业学大庆” 的红色标语,边角已经微微卷起,露出底下斑驳的墙皮。
没一会儿,一坛酒被端了上来,王岩石拿起个搪瓷碗,给每个人都倒了大半碗,酒液浑浊,却带着股浓烈的酒香。紧接着,凤爪、牛肉干、炸虾饼、空心菜几样凉拌小菜也上了桌——酱色的凤爪带着国营副食店特有的咸香,咬起来有点硬;五香牛肉干更硬,得蘸着茶水才能慢慢咽下去;炸虾饼的面衣厚,里面只裹着零星几个小虾仁;空心菜梗上还沾着没拌匀的粗盐粒,嚼起来咸得直皱眉,可在当时,这已经是难得的下酒菜了。
王岩石端起搪瓷碗,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那模样让人想起他当年在公社农机站时,“一口气喝干一瓶二锅头”的传说。他把碗往油腻的桌上一顿,劣质酒溅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上,左胸的毛主席像章被他擦得锃亮,在灯光下闪着光。
舒坦地吐了口酒气,王岩石拍了拍桌子:“难得今天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趁着这酒劲儿,我给大伙儿露一手,唱段《打虎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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