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傍晚下过雷雨,夜里的景色就更美了。雨停后,天空蓝得像洗过一样,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下的光带着点凉意。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深深吸一口,连肺里都觉得清爽。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叫着,还有蛐蛐、蝈蝈的叫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热闹的夜曲。刘忠华喂完草后,总舍不得马上回屋,他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看着月亮发呆。有时会有流星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光尾,他就赶紧闭上眼睛许愿,虽然每次都想不起许了啥,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草原的夜是真的黑,跟城里完全不一样。城里就算半夜,也有路灯、霓虹灯,天空是橘红色的,可这里的夜黑得纯粹,尤其是浓云密布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刘忠华却偏爱这样的黑,他有时会故意把马灯吹灭,坐在院子里,闭上眼睛,听风刮过草叶的“沙沙”声,听棚厦里牲口咀嚼草料的声音,听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这种安静不是死寂,而是充满了生气,让他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他有时会想起城里的日子,想起小时候跟着父母逛夜市,灯红酒绿的,车来车往的声音吵得人头疼。可来草原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安静。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下次回城里会是什么时候,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更习惯草原的夜,习惯半夜起来添草,习惯听着牲口的呼吸声睡觉。
秋夜里的草原,多了几分凉意,虫鸣和蛙叫也少了,可反而更显宁静。棚厦里,牲口们嚼草的声音“沙沙”响,偶尔有驴打个喷嚏,“阿嚏一声,能把草丛里的蝈蝈吓得停了叫。黑暗中,萤火虫慢悠悠地飞着,屁股上的小灯一闪一闪的,还有 “瞎撞子”(甲虫)到处乱飞,偶尔会撞到人身上,吓一跳。这些声音和光影,凑成了草原独有的夜曲,陪着刘忠华熬过一个又一个深夜。
只是自那次程一金积食差点死掉后,刘忠华对这头毛驴就多了点“距离”。不是不关心,是心里有阴影——那天夜里程一金抽搐着蹬腿,眼珠子凸出来的样子,他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他也有点逃避,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当时听鏊嘎的话,不偷偷喂精料,程一金就不会遭那份罪。所以后来,他把更多心思放在了马身上。
良种站的马都是好马,尤其是枣红马宝儿,通人性得很,刘忠华每次给它添草,它都会用脑袋蹭蹭刘忠华的胳膊,像在打招呼。刘忠华觉得,马比驴靠谱多了,不会因为吃多了就生病,还能帮着拉车、驮东西,是真正的好伙伴。他有时会在添完草后,给宝儿梳梳毛,宝儿温顺地站着,眼睛半眯着,像在享受,刘忠华看着它,心里的愧疚和后怕,也能少一点。
每日黄昏,当生产队的社员们扛着磨得发亮的锄头、牵着汗流浃背的马儿们回到饲养站时,夕阳把人和马的影子拉得老长,这便是知青刘忠华一天中最忙碌也最专注的时刻。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早就候在饲养站门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每一匹归来的马儿——这些大家伙可是生产队的宝贝疙瘩,春耕秋收全靠它们出力呢!
此时的马儿们,鬃毛被汗水浸得一缕一缕贴在脖子上,深褐色的皮毛上挂满晶莹的汗珠,在夕阳下像撒了把碎玻璃,甚至还蒸腾着淡淡的热气,离老远都能闻到它们身上混合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刘忠华知道,这模样说明它们跟社员们一起在地里干了一整天重活,拉犁、驮麦捆,怕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少,这会儿早就累得够呛。
“可不能让它们立马喝水!”刘忠华一边接过老社员王大叔递来的缰绳,一边在心里默念。他牢牢记着蒙古族老饲养员鏊嘎的教诲——上个月鏊嘎大叔还特意拉着他的手,指着马棚墙上“牲口养护须知”的木牌说:“小马倌,你记住,马跟人不一样,剧烈运动后喝凉水,就像往滚油里泼冷水,容易呛进肺里得‘伤水’,那可是要了马命的病!”当时鏊嘎大叔还掀开马棚角落的草垛,露出一捆晒干的艾草,“要是真遇上马喘气不对劲,就用这艾草煮水给它喝,能缓过来些。”
刘忠华稳稳地把马儿牵进宽敞通风的马棚,马棚是用土坯砌的,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墙根下还留着几个通风的小窗户,既凉快又不闷。他把缰绳绕在结实的木桩上,打了个漂亮的活结——这还是鏊嘎大叔教他的,说这样马儿要是受惊,也不会勒疼脖子。
拴好马,他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儿:看它们粗重的喘息慢慢变平缓,原本起伏得像风箱似的胸腹渐渐平稳下来,身上的汗珠被晚风吹得一点点干掉,皮毛重新变得顺滑发亮,甚至能映出屋顶茅草的影子。直到这时,他才起身去灶房提来温热的清水——这水是他下午就烧好的,特意放在陶缸里温着,不凉不烫正合适,又从墙角的草囤里抱出拌好的夜草,草里还掺了些磨碎的豆饼渣,这可是马儿们的“夜宵”,能补充体力。
等汗消的功夫,刘忠华总爱拿起那把特制的马刷——这刷子是他刚下乡时,村里的木匠李师傅特意给他做的,木柄打磨得光滑顺手,刷毛是用结实的猪鬃做的,刷起马来又软又有力。他走到马儿身边,先用手轻轻拍了拍马的脖子,见马儿温顺地甩了甩尾巴,才顺着马颈、马背、马腹的肌肉纹理刷起来。
“唰唰唰”的声音在马棚里响起,马儿们舒服得眯起眼睛,耳朵灵活地转来转去,时而悠闲地甩动尾巴驱赶嗡嗡叫的苍蝇,时而从鼻腔里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像在跟刘忠华说话似的。有几匹跟他特别亲的马,还会主动把温暖的马头凑过来,轻轻蹭他的肩膀或手臂,毛茸茸的触感蹭得他胳膊发痒,那亲昵的模样,比村里的小伙伴还热乎。
在这群通人性的骏马中,刘忠华最偏爱的是一匹高大神骏的枣红马。这马个头比别的马高出小半头,胸膛宽得能放下一个竹筐,四条腿又长又直,跑起来像一阵风。最特别的是,它宽阔饱满的额头正中,生着一小撮纯白如雪的毛发,形状像一颗精巧的钻石,阳光一照,亮晶晶的,衬得它格外英气,老远一看就知道是它。刘忠华私下里给它取了个爱称叫“宝儿”,没人的时候就凑在它耳边喊:“宝儿,今天累不累呀?”宝儿总会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蹭他的手,像是在回应。
喜欢1977年高考又一春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1977年高考又一春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