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安定郡王府的书房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薇站在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指尖划过蜿蜒的黄河与长城,最终停留在朔方治所的位置。
“王爷,第一批求贤令应征者的初步筛选已经完成。”崔浞捧着厚厚的名册走进书房,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共计三百七十六人,其中通过初试具备一定实务能力者,一百五十八人。这是名录及其特长简析。”
林薇接过名册,快速翻阅着。名册上记录详实:某州某县人士,出身,有何特长,曾有何经历,初试表现如何,主考官的评语……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做得好。”林薇赞许道,将名册轻轻放在书案上,“但这只是开始。这些人要真正在北疆发挥作用,还需要进一步的考核、培训,更重要的是——合适的安置。”
她抬起头,看向崔浞:“崔参军,你觉得这些人中,哪些可以立即派往北疆试用?哪些需要先在边务学堂培训?哪些……可能另有他用?”
崔浞沉吟片刻,指着名册上几个名字:“这个王诠,出身商贾,精于算学和仓储管理,曾在江淮转运使司做过书吏,因不肯同流合污被排挤辞退。此人可立即派往朔方,协助整顿军需仓储。”
“这个赵明理,是并州匠户出身,对筑城、修渠、器械打造都颇有心得,虽无官身,但实务经验丰富。可先入边务学堂短期培训,再派往各边城指导防务工事。”
“还有这个……”崔浞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陈恪,前洛阳县尉,因审理案件得罪了武氏旁支,被罢官。此人精通律法,为官清廉刚直。下官建议,可留在大总管府,协助整饬北疆法度。”
林薇仔细听着,不时点头。崔浞的推荐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不仅考虑了才能,还考虑了这些人的背景、性格以及可能面临的阻力。
“就按你的建议办。”林薇最终拍板,“但有一点——所有派往北疆的人员,必须签署‘北疆实务任职契约’,明确职责、考核标准、俸禄待遇,以及最重要的:三年内不得无故调离。我们要让人才在北疆扎下根,而不是来镀层金就走。”
“王爷考虑周全。”崔浞由衷佩服。这份契约看似寻常,实则意义深远——它用制度化的方式,将人才与北疆的建设绑定在一起,打破了官员频繁调动的旧习,也为寒门士子提供了稳定的晋升通道。
“不过,”林薇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仅仅依靠求贤令和私下推荐,终究是小打小闹,难以撼动旧门阀对仕途的垄断。我们要想真正打破桎梏,必须从根子上入手。”
崔浞心中一凛:“王爷是指……”
“科举。”林薇缓缓吐出两个字。
崔浞倒吸一口凉气。科举,那是朝廷选拔官员最正式、最权威的渠道,也是门阀世家与寒门士子争夺最激烈的战场。每一次科举,从主考官的任命、考题的拟定,到阅卷的标准、录取的名额,都充满了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明年春闱在即。”林薇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梧桐叶,“这是女皇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意义非凡。各方势力必然都盯紧了这块肥肉,想要安插自己的人,扩大自己的影响。”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我们也不能置身事外。”
“可是王爷,”崔浞面露难色,“科举之事,历来由礼部主持,宰相过问,最终由陛下钦定。我们北疆边镇,如何能插手其中?更何况,武三思等人必然严防死守,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
“直接插手当然不行。”林薇微微一笑,“但我们可以间接影响。”
她走回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第一,我们要在士林中,为北疆争取话语权。”
笔尖落在纸上,墨迹渐渐晕开:“崔参军,你以本王的名义,再写一批信。这次不是给书院山长,而是给那些在士林中有清望、重实务、同情寒门的饱学之士。信中不必提科举,只谈北疆见闻——谈边民疾苦,谈边防艰难,谈百废待兴的迫切,谈实务人才的重要性。”
“我们要让这些清流领袖知道,北疆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当他们在各种文会、讲学中谈论时政时,当他们对科举取士的标准发表看法时,心中自然会有一个‘北疆’的参照系。”
崔浞眼睛一亮。这是舆论造势,是从思想层面影响科举的价值取向。
“第二,”林薇继续道,“我们要为寒门士子提供实实在在的帮助。”
她写下第二个要点:“边务学堂不仅要培训我们招募的人,还要面向所有有志于边务的寒门学子,开设‘实务预科’。凡通过考核者,可免费入学,食宿全免,由大总管府提供津贴。学成之后,无论是否通过科举,只要愿意赴北疆效力,我们都欢迎,并给予优厚待遇。”
“这是……”崔浞有些不确定。
“这是给寒门士子一条退路,也是一条进路。”林薇解释道,“科举艰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许多寒门士子苦读多年,一旦落第,便前路渺茫,要么回乡教书,要么投靠豪门做幕僚。我们现在给他们第三条路——来北疆,这里不论出身,只论才能。”
“更重要的是,”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当这些寒门士子聚集在边务学堂,相互交流,相互影响,他们会形成一种共同的认知:北疆是寒门的机会之地。这种认知会随着他们的人际网络,传播到帝国的各个角落。”
崔浞恍然大悟。这不仅是人才培养,更是意识形态的塑造和共同体的构建。
“第三,”林薇的笔尖顿了顿,墨迹在纸上凝成一个浓重的点,“我们要在朝堂上,争取对科举的有限干预权。”
她抬起头,看向崔浞:“我会向陛下上疏,以‘北疆边务急需特殊人才’为由,请求在明年春闱中,增设‘边务实务策论’专项。凡在此专项中表现优异者,无论最终殿试名次如何,只要愿意,都可直接派往北疆任职,并给予破格晋升通道。”
“这……”崔浞心跳加速。如果这个请求获准,就等于在科举这座由门阀把持的坚固堡垒上,炸开了一道口子。那些擅长实务、熟悉边情但在传统经义策论中不占优势的寒门士子,将获得一条直达北疆的快速通道。
“当然,武三思等人一定会激烈反对。”林薇平静地说,“所以这个奏疏的措辞要非常讲究。要强调这是‘北疆特需’,是‘临时举措’,是‘为国选才的权宜之计’,绝不涉及对整个科举制度的改革。并且,要承诺所有通过此专项录用者,三年内不得调离北疆,五年内不得入中枢任职。”
以退为进,以限权换开禁。崔浞心中暗叹,王爷对政治博弈的尺度拿捏,已经越来越精准了。
“最后,”林薇放下笔,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策略要点,“我们要在现有权力框架内,最大限度地安插我们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北疆舆图上:“陛下已经授予我们边吏的考核举荐之权。那么,我们就要把这个权力用到极致。”
“从即日起,大总管府要对北疆各州县所有空缺职位,进行盘点。凡是可以通过‘特殊举荐’填补的,一律从我们招募和培养的人才库中选拔。凡是需要等待朝廷正式委派的,我们要提前拟定推荐名单,并附上详细的考核材料和实务成绩,让朝廷难以驳回。”
“我们要让北疆的官场,渐渐换上我们的人——不是靠门第,不是靠关系,而是靠实打实的才能和政绩。”
崔浞郑重地点头,将这些要点一一记在心中。
策略既定,安定郡王府和大总管府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崔浞亲自执笔,以林薇的名义,向二十余位在士林中有清望的学者、致仕官员写信。这些信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实的叙述:黄河决堤后灾民的困顿,边城被焚后重建的艰难,草原铁骑威胁下边防的压力,以及那些在困境中依然坚守的普通官吏和军民的故事。
信的最后,林薇写道:“薇尝闻,治大国如烹小鲜。今北疆之困,非无米之炊,乃无善烹之人。士林清议,天下风向,伏愿诸公在谈经论道之余,亦能注目边塞,为实务正名,为寒士张目。”
这些信通过隐秘而可靠的渠道送出,很快在帝国的文化精英圈中引起了涟漪。
与此同时,边务学堂的筹建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林薇亲自选定了学堂的地址——就在朔方城外的旧军营,紧邻黄河。她拨出专款,命人按照现代军事院校与干部培训学校相结合的理念进行改造:要有教室、藏书楼、实训工坊、演武场,还要有学员宿舍、食堂、医务所。
学堂的教习名单更是精心拟定:有从北疆各州县选拔的实干型官员,有从边军中退下来的老兵,有从民间聘请的工匠、农师,甚至还有两位通过“凤影”渠道秘密请来的、精通突厥语和草原地理的西域商人。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许多寒门士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报名。当他们看到那庄严而不失实用的校舍,看到那些来自各行各业、经验丰富的教习,看到学堂门口刻着的“不问出身,只问才能;不尚空谈,唯重实务”的训词时,许多人的眼睛湿润了。
这里,真的有不同。
而最让旧贵族集团感到不安的,是林薇呈给女皇的那份奏疏。
奏疏以“为北疆边务实务特需,恳请于明年春闱增设专项以广罗人才事”为题,全文三千余字,逻辑严密,言辞恳切。奏疏中详细列举了北疆在水利、屯田、边防、律法、商贸等各领域的人才缺口,并以朔州保卫战中的几个实例,论证了实务人才在关键时刻的决定性作用。
奏疏提出:“伏乞陛下圣裁,于明岁春闱中,特设‘边务实务策论’一场。命题可涉及北疆农桑、水利、边防、律令、货殖诸实务。取中之卷,由礼部会同兵部、工部、户部有司共阅,择优录之。凡此专项优异者,愿赴北疆效力者,可不拘常例,直授实职,三年内专事北疆,以观其效。”
奏疏在朝会上宣读时,武三思的脸色瞬间铁青。
“荒谬!”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取士标准自有定制,岂可为一边镇而随意更改?若各地纷纷效仿,都以‘特需’为由要求增设专项,科举制度岂不形同虚设?”
支持武三思的官员纷纷附和。
“梁王所言甚是。北疆缺人,按常例举荐即可,何必动摇科举根本?”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今日北疆可设专项,明日岭南、河西亦可效仿,朝廷取士将失统一标准。”
“安定郡王虽有功于国,然干涉科举,实属僭越。”
面对潮水般的反对声,林薇平静地出列,向御座上的女皇躬身行礼。
“陛下,臣之所请,非为私利,实为公心。”她的声音清亮,回荡在万象神宫的大殿中,“北疆之重,关乎社稷安危。今突厥虽退,其心未死;边患虽缓,其根未除。若不能尽快充实北疆实务人才,整饬边防,恢复民生,恐数年之后,烽烟再起。”
她转向武三思等人,目光坦然:“至于梁王所虑,臣在奏疏中已有明言——此专项仅为‘北疆特需’,为‘临时举措’,所录人才,五年内不得入中枢,专事北疆。此非动摇科举根本,而是于常制之外,开一特例,以应边关急务。”
“更何况,”她提高了声音,“科举取士,本当为国选才。若所选之士,只通经义,不谙实务,于国何益?于民何益?北疆实务策论,正是要选拔那些既明理义、又能做事的人才,此正是科举应有之义!”
这番话掷地有声,许多中立派官员微微点头。
一直沉默的狄仁杰,此时缓缓出列。
“陛下,老臣以为,安定郡王所请,虽有突破常例之处,然其心可嘉,其理可循。”狄仁杰的声音平和而有力,“北疆新定,百废待兴,确需不拘一格选拔实务人才。且郡王已自限权限,所录之人专事北疆,不入中枢,可免朝堂失衡之忧。老臣建议,陛下可酌情准其所请,但需严加限定:此专项仅限明年一次,所录人数不得超过三十人,一切程序需在礼部监督之下进行。”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既给了林薇机会,又设置了重重限制,平衡了各方利益。
龙椅之上,武则天目光深邃,扫视着殿中的群臣。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良久,终于开口:
“安定郡王所奏,虽有逾矩,然其心为国,其情可悯。北疆实务,确需专才。狄卿所言,老成持重。”
她顿了顿,缓缓道:“准奏。明年春闱,增设‘边务实务策论’专项一场。命礼部会同兵、工、户三部拟定考题,择优录取,限额三十人。凡录取者,需签署文书,五年内专事北疆,不得入中枢。此事由狄仁杰总责监督。”
“陛下圣明!”林薇深深一揖。
武三思脸色铁青,却不敢再言。女皇已经金口玉言,狄仁杰又亲自监督,他若再反对,便是公然抗旨。
退朝之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寒门士子们沸腾了。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明确的信号:朝廷开始重视实务,开始给寒门机会。虽然名额只有三十人,虽然五年内不能入中枢,但对于许多已经考了多年、始终无望的寒门士子来说,这是一条新的出路,一个新的希望。
一时间,无数寒门士子开始疯狂收集北疆的地理、历史、民俗、边防资料,开始研究农桑、水利、律法、商贸等实务知识。边务学堂的报名人数激增,不得不紧急扩招。
而林薇,则开始更加隐秘地布局。
通过“凤影”的渠道,她开始接触那些在士林中有影响力、又对实务和寒门抱有同情的学者。她没有直接要求他们做什么,只是邀请他们到北疆考察,到边务学堂讲学,亲眼看看那里的实际情况。
同时,她开始在北疆现有官员中,物色那些有能力、有抱负、但受限于出身或派系而不得重用的人。她通过大总管府的考核举荐之权,将这些人逐步提拔到关键岗位:主管粮草调度的仓曹参军,主管边防工事的城防使,主管律法诉讼的司法参军事……
这些人对林薇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办事格外卖力。渐渐地,北疆的权力网络,开始悄然变化。
当然,武三思等人也没有闲着。
他们开始更加疯狂地在北疆安插眼线,收买官员,试图从内部瓦解林薇的布局。同时,他们在士林中散播流言,说林薇借实务之名,行结党营私之实;说边务学堂是培养私人势力的巢穴;说那些寒门士子都是林薇的门客,将来必成朝廷隐患。
朝堂之上,双方的明争暗斗越来越激烈。每一次人事任命,每一次政策讨论,都充满了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但林薇始终保持着冷静。她知道,这场斗争不是一朝一夕能分出胜负的。科举专项只是一个突破口,边务学堂只是一个起点,真正改变北疆、改变这个帝国的人才选拔机制,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实打实的政绩。
秋去冬来,黄河开始结冰。北疆迎来了第一个由林薇主导的冬天。
边务学堂的第一批学员已经入学三个月。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寒门士子,在简陋但温暖的校舍里,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各种实务知识。他们白天听课、实训,晚上讨论、辩论,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
而朝堂之上,关于明年春闱的各项筹备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礼部、兵部、工部、户部的官员们,在狄仁杰的主持下,开始拟定“边务实务策论”的考题。
林薇站在安定郡王府的书房里,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中摩挲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密报。
密报来自“凤影”:武三思已经秘密联络了山东、河北的几个大族,准备在明年科举中,联手压制寒门士子,确保门阀子弟占据绝对优势。同时,他们正在暗中活动,试图影响“边务实务策论”的考官人选和阅卷标准。
“果然来了。”林薇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行字:“以正合,以奇胜。”
科举是正面战场,她要堂堂正正地争取。但在这之外,她还有“凤影”,还有边务学堂,还有那些正在北疆各个岗位上默默耕耘的寒门官员。
这场人才之争,这场科举之战,才刚刚开始。
而她要做的,不仅是在科举中安插几个亲信,更是要在这场斗争中,塑造一种新的价值观:才能重于门第,实务重于空谈,天下为公重于私利党争。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雪花静静地飘落,覆盖了神都的街巷,也覆盖了北疆的荒野。但在那覆盖之下,新的种子正在萌芽,新的力量正在凝聚。
寒冬终将过去,而春天,正在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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