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阶上那滩暗金带灰、嗤嗤作响的血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朝臣心上。金銮殿内死寂无声，唯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官袍下难以抑制的颤抖。陛下拂袖而去时那看似稳定却隐隐透出虚浮的背影，与那口色彩诡谲、腐蚀地毯的鲜血，交织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彻底击碎了不久前那一声帝威低喝带来的震慑。
强弩之末！陛下定然已是强弩之末！
那双异色眼眸，那身诡异融合的力量，恐怕并非祥瑞，而是某种……反噬！是代价！
无数道目光在低垂的眼帘下疯狂交换着信息，惊惧、猜疑、算计、甚至一丝隐秘的狂喜，在死寂的空气下暗潮汹涌。程振武死里逃生的后怕迅速被更大的忧虑取代，他与几位程系将领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剑柄上。首辅脸色灰败，看着那滩血迹，又看看那堆刺客化作的焦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天，怕是要变了。
“退……退朝！”王德全尖利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凝固，带着哭腔。侍卫们如梦初醒，慌忙上前，试图清理御阶，却又对着那腐蚀性的血迹手足无措。
混乱，如同瘟疫，从金銮殿开始，迅速蔓延至整个紫禁城。
……
西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初春的寒意，却驱不散程无双眉宇间的冰霜。她刚刚安抚下因外面隐约骚动而有些不安的孩子，殿门便被急促叩响。
心腹宫女脸色煞白地闪身进来，噗通跪地，语无伦次地将朝堂上惊心动魄的一幕禀报上来。
程无双听着，抱着孩子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指节泛白。当听到陈默喷出那口诡异鲜血时，她猛地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果然……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那日长春宫灰茧破碎后，他归来时身上那冰冷死寂的气息，那双令人心悸的异色眼眸，无一不在告诉她，她的丈夫正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与侵蚀。她日夜悬心，此刻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外面情形如何？”她再睁开眼时，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乱……乱得很！”宫女声音发颤，“各位大人们出来时脸色都不对，交头接耳……宫里也在传，说陛下……陛下怕是……”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
“传本宫懿旨，”程无双站起身，将睡着的孩子小心放入摇篮，凤眸之中锐光重现，“即日起，西暖阁增派双倍可靠守卫，没有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太子半步。命内务府总管即刻来见本宫，宫中用度、人员调动，需经本宫过目。再派人去程府，告诉我父亲，京中恐有变，让他……早作准备。”
一道道指令清晰冷静地发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不再是那个只能无助等待的皇后，她是将门之女，是帝国的国母，在风雨欲来之时，她必须稳住这宫闱深处，守住她的孩子，也为那个在深渊边缘挣扎的男人，守住最后一方不乱之地。
宫女凛然应命，匆匆而去。
程无双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指甲深深掐入窗棂。默郎，你究竟……还能撑多久？
……
养心殿后殿，已被彻底封锁。
陈默盘膝坐在冰冷的玉榻之上，周身气息混乱到了极点。那口强行压下的诡血喷出，仿佛卸掉了一道危险的闸门，体内那三种力量的平衡彻底被打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
暗金色的帝气如同失控的野马，在经脉中左冲右突，灼烧着一切；幽蓝的阴髓寒力则如同决堤的冰河，所过之处血脉冻结，生机萎缩；而那灰色的归墟之力，不再试图调和，反而像是一个贪婪的旁观者，不断吞噬着因另外两种力量冲突而崩坏逸散的能量，自身缓缓壮大，散发出的湮灭气息愈发浓郁。
他的身体成了战场，时而半边身躯赤红滚烫，另外半边凝结冰霜；时而又被一层不祥的灰芒笼罩，仿佛要化为虚无。皮肤之下，暗金、幽蓝、灰三色流光如同扭曲的毒蛇，疯狂窜动，带来千刀万剐般的剧痛。
他试图重新凝聚意志，引导力量，却发现意识如同陷入泥沼，难以集中。那口喷出的血，似乎带走了他维持平衡的最后一丝心力。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淹没时，一段破碎的、来自石碑龙吟的苍凉意志，混合着海眼深处那压抑的锁链拖曳之声，再次于他识海深处轰然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共鸣，而是更加清晰的……画面与信息碎片！
他“看”到了一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闪烁着幽暗鳞光的巨龙，被无数粗大的、铭刻着星辰符文的锁链，死死囚禁在无尽海渊的深处！巨龙挣扎，怒吼，每一次扭动都引得整个海底震荡，却无法挣脱那来自星空的枷锁！
他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身影，穿着古老的服饰，围绕着某种祭坛，进行着亵渎的仪式，试图从被囚的巨龙身上，抽取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窃取龙力”！
他还看到，在那幽暗的海渊最深处，一双巨大无比、冰冷无情、由无数星辰构筑而成的眼眸，缓缓睁开，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渊瞳”！
而最后，所有的画面破碎，凝聚成两个带着无尽不甘与怨恨、仿佛用龙血书写的大字，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归！位！
“呃啊——！”
陈默猛地睁开双眼，左眼暗金爆射，右眼灰寂翻腾，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明悟的低吼！
这声低吼并非实质声音，却引动了他体内狂暴的力量，一股混杂着三色流光的能量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砰！砰！砰！”
后殿内，数个名贵的花瓶、玉器应声而碎，墙壁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守护在殿外的王德全和影卫听到动静，吓得魂飞魄散，却不敢闯入，只能焦急万分地跪在门外。
殿内，陈默喘着粗气，异色的双眸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穿透了宫殿的阻隔，看到了那被枷锁囚禁的龙影，看到了那双冰冷的星辰之眼。
“原来……如此……”他沙哑地自语，嘴角再次溢出一缕色泽诡异的血液。
“龙骨……归位……不是指向那海眼之龙……”
他的目光，骤然转向西暖阁的方向，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恍然，有沉重，更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而是……指向了……承袭了它力量的……‘容器’！”
他，或者……那个孩子！
谁才是那应该“归位”的龙骨？！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他体内那三种狂暴冲突的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残酷的宣泄口，竟隐隐有了一丝……同步的迹象！
一股更加危险，更加不可预测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而殿外，夜空之上，原本被乌云遮蔽的紫微帝星，其旁一颗原本晦暗的辅星，竟骤然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陈默左眼暗金色泽相近的光芒！
虽微弱，却固执地穿透了云层，与殿内那诡异同步的力量，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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