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昺显然不准备给李庭芝斟酌或推拒的余地,话音落下便紧接着言道:
“李将军,冉氏兄弟擅于守城,沉稳持重,这重庆府及周边要塞的城防诸事,交予他们,朕心安无比。”
他话锋随即一转,回到练兵之事上,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庭芝。
“然操练新军,讲求的是经验、韧性与章法,此道,您的经验更为老道,非他人可比。况且,朕打算将您麾下的章广寨兵马拆分出来,融入新军之中。”
此言一出,李庭芝心头微震。
赵昺早已深思熟虑,看透他的想法,直接点明道:
“想必老将军自己也看出来了,麾下儿郎虽忠心可靠,但骤然调转兵锋,直面昔日同袍乃至更为强悍的元廷中枢,心中难免存有郁结之气,对前路亦或有迷茫。”
李庭芝默然,这正是他深藏于心的隐忧。
这些陇西子弟追随他多年,忠诚无虞,但骤然“归宋”反元,心绪之复杂,绝非简单一句“顺应大义”便能彻底化解。
赵昺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的平静,继续说道:“此番拆分,将他们打散作为新军的骨干,正是要以‘融合’二字,打破他们心中可能存在的壁垒与芥蒂。让他们在与新兵一同操练、日后并肩作战的过程中,找到新的归属,笃定今后的道路。这,亦是解决此虑的最佳良药。”
听到这里,李庭芝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官家此举,非但不是削弱他的旧部,反而是以另一种方式给予他们新生和更广阔的舞台,更是从根本上消弭了潜在的隐患。
当下,他不再迟疑,霍然起身,抱拳沉声道:“诺!官家思虑周详,老将拜服!末将自恃在磨砺兵马一道上还有些许手段,必竭尽全力,不负官家重托,定使新军尽快成军,堪当大任!”
赵昺满意颔首,随即公布了更进一步的整军构想。
“朕打算将日后在蜀地征募、操练的所有战兵,统一定名为‘川军’,以期与东南方向的‘闽军’互为呼应,共卫社稷。日后重庆府的新军,亦以此为准。”
话音刚落,他瞥了一眼易士英脸色微有变化,显然是想到了其麾下的长宁军。
赵昺心下了然,转向易士英,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易校尉,长宁军旗号不变。凌霄城坚守二十余载,盛名是用血肉铸就,不容更易,长宁军便是长宁军!”
易士英闻言,脸上一下涌现激动与释然,深深一拜。
赵昺最后吩咐道:“至于西南夷军,乃僰人勇士组建而成,其军号亦当延续。传朕命令,此番大战,副将阿大调度有方,擢升其为西南夷军统制,统领全军。一应下阶军官任命,皆由他考核拟定后,呈报于朕审阅即可。”
一番安排,层次分明,既展现了绝对的掌控力,又充分顾及了各部的历史、情感与将领的才能,令人心服。
接下来的几日,重庆府内外一派热火朝天,招募新兵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应者云集。
对于抗元复宋,城中百姓压抑已久的血性与热情被彻底点燃,纷纷踊跃报名参军。
不过,赵昺早已定下规矩:未行冠礼的未成年者不得参军;家中独子若尚未娶妻,可入行伍,但不得编入前线战兵,只安排于后勤辎重队伍。
此举虽引得一些热血沸腾的少年郎私下抱怨不已,但赵昺如今在军民中的威望极高,他们除了口头发泄几句不满,也无可奈何。
负责此事的李庭芝行事雷厉风行,且精于盘算。
他将招募点分设于水陆要冲,双管齐下,效率极高。
更令赵昺暗自钦佩的是,李庭芝竟主动将他留在章广寨老营驻守的三千兵马也一并调来了重庆。
这一举动,表面是增兵,实则让赵昺窥见了这位老将更深厚的家底。
明面上是三千,实则加之这批调来的兵马足足有五千之众。
这不禁让赵昺推测,李庭芝在陇西巩昌路的老巢,其真实实力恐怕远比表面上展现的更为雄厚。
李庭芝倒也坦诚,私下里便向赵昺交了底:“不瞒官家,老臣在陇西巩昌路,明面上遵从元廷规制,但私下以屯田形式蓄养兵力,连辅兵算在内,约有两万之数。”
他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警惕,“大都那位对汉人世侯掌兵过多向来忌惮颇深,我等也只能以此方式,暗中积蓄力量。”
这一消息让赵昺心中凛然,不禁重新审视北方汉人世侯们可能隐藏的军事实力。
似乎看出赵昺的担忧,李庭芝进而谏言道:“官家也不必过于忧心。北地毕竟是忽必烈经营多年的大本营,其他汉人世侯虽也各有部曲,但受监控更严,私底下能藏匿的兵力恐怕有限,不似老臣这般,身处西南边陲,天高皇帝远,元廷力有不逮,方能有些许作为。”
听他如此分析,赵昺稍感安心,随即又追问起那个关键问题:“依李帅之见,盘踞巩昌的汪氏一脉,其力如何?只怕他们才是朕日后西出蜀地,所要面对的最大劲敌。”
提到与自己利益瓜葛极深、同处陇西的汪家。
李庭芝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官家所虑甚是。汪家根基深厚,族中能征善战者众,且与蒙古贵戚关系盘根错节,其实力……绝不容小觑。确是我军日后西进之主要障碍。”
随即,李庭芝神色郑重,向赵昺详细剖析起雄踞陇西、经略蜀地的汪氏一族。
“官家,若论平定蜀地,首功其实当归汪家。”
李庭芝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自汪世显率军入蜀至今,已四十五载。其家族早年便在利州(今广元)修筑城池,广积粮草,为蒙古日后经略蜀地奠定了坚实基础。入蜀初战,汪世显亲为前锋,于阳平关与宋军血战,为蒙古铁骑突破蜀道天险,立下了赫赫头功。”
他细细数来,如数家珍:“此后,汪家军更是承担了诸多艰苦卓绝的攻城任务,成都、资州、普州等要地,皆是在其兵锋之下逐一陷落。其子汪德臣、汪良臣等人,亦是能征惯战之辈,家族成员为元廷平定蜀地,‘殁于王事者半’,可谓战功累累,牺牲惨重。”
言及此处,李庭芝话锋随即一转,点出了汪家当前的困境。
“正因如此,汪家军历经四十年征战,损耗极大,兵源补充困难,‘或死或逃,无丁不能起补,见在军少’。据老臣估算,如今其本族核心兵马,能维持在万余上下,已属不易。”
赵昺听到这里,不由得啧啧称奇,看向李庭芝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照老将军这么说,您在陇西潜藏的实力,比这汪家还要雄厚几分?看来还是您技高一筹啊。”
李庭芝连忙拱手谦逊:“官家谬赞,老臣不敢当。”
然而,他脸上那抹难以完全掩饰的得色,却透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略作沉吟,终究还是带着几分不甘说道:“昔年巩昌路都元帅一职,本就该是老臣的。只是碍于与汪家些许情分与当时形势,才让与了他们。如今看来,汪家不过是……将本该属于老臣的东西,暂且保管了数十年罢了。”
随即,他神色一正,点出了关键:“其实,大都的忽必烈,对汪家也同样忌惮。只因汪家在蜀地经营日久,根深蒂固,权重难制,一时动弹不得。如今秦蜀中书省左丞,便是由汪家如今的掌舵人汪惟正担任。”
他特意解释道:“若论辈分,汪惟正算是老臣的子侄辈。汪家内部,素来是‘有能者居之’,并非严格的父死子继,这汪惟正,便是汪良臣的侄子。”
赵昺对此深以为然。
这些汉人世侯身处蒙古贵族环伺之下,若不让有能力的子弟掌权,家族恐怕早已被吞并殆尽。
至于汪惟正本人,赵昺倒并未过于担忧。只要己方在兵力上不落下风,他便有周旋的底气。
他这一路与元军交锋,向来信奉“以众击寡”的务实之道,从不屑于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与强悍的蒙古骑兵硬碰硬,那在他看来,无异于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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