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走在前面，脚步有些发飘，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医院地砖，而是江城废墟里硌脚的瓦砾，带着虚幻的不真实感。
病房里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他身上。史莫最后那句“以后......还是别来了”，还在他脑海里回响，沉甸甸地压着他。
夜溪紧跟在他身侧，一只手被他紧紧牵着。她能感受到洛川身上散发出的压抑情绪，这让她自己也绷紧了神经。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直至大厅的喧嚣热浪般扑面而来，孩子的哭闹声尖锐地刺破空气，广播里模糊不清的叫号声机械地重复着陌生的名字，交谈声、脚步声混杂成一片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
洛川眯起眼，不适应地眨了眨，刚从住院部出来，大厅里过于明亮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门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晃眼的光斑，刺得他眼睛发酸，连带着脑仁也隐隐作痛。
他牵着夜溪冰凉的手，漫无目的地融入嘈杂涌动的人流。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将身后的一切都彻底甩掉。
夜溪的步子有些踉跄，被他带着往前走，她的手在他掌心里，冰凉的像握着一块无法捂热的玉。
就在他们穿过大厅中央，靠近通往外面街道的自动门时，一个带着毫不掩饰的娇纵与恶意的女声，不合时宜地钻进洛川的耳膜：“哟，我当是谁呢？看着背影这么眼熟。”
洛川猛地刹住脚步，身体瞬间绷紧。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随即又疯狂地涌向头顶。
这个声音，他刻骨铭心。
他缓慢地转过身，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仿佛冥冥中有条无形的线，将他和这个声音的主人死死捆缚在一起。
不远处的医疗器材展示区旁，江佳苑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拨弄着一款展示用的智能康复臂环，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与嫌弃。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限量款裙装，裙摆缀着细碎的晶石，在大厅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晕，与她周身散发出的颐指气使相得益彰。
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恶，以及她身后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铁塔般矗立的黑衣保镖，将她与周围普通的病患家属彻底隔绝开来。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洛川，最终，牢牢锁在他身后那个正竭力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白色身影上。
“听说江城活下来不少人，”她继续说道，语调轻飘飘的，“原来你们也没死成。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洛川和夜溪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一个走到哪灾祸就跟到哪的扫把星，一个连头发眼睛颜色都不正常的怪胎，凑在一起倒是挺配，省得去祸害别人了。”
最后那句话，裹挟着赤裸裸的轻蔑与人身攻击，狠狠地砸了过来。周围有好奇的人停下脚步看过来，但在接触到保镖那饱含警告的视线后，又迅速移开目光，不敢多事，匆匆走开。
洛川胸腔里翻涌的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几乎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半步，用身体严严实实地将瑟瑟发抖的夜溪挡在身后：“江佳苑，我劝你管好你的嘴！”
“我的嘴？”江佳苑放下那只昂贵的臂环，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洛川，眼神里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我怎么不觉得我的嘴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们，不好好在江城的废墟里待着发霉，跑到南明城来，是嫌麻烦还不够多吗？”
她目光一转，再次试图绕过洛川高大的身躯去看他身后的夜溪，语气中的恶意更加浓郁：“怎么？是来看你们那个残废朋友的？真是情深义重啊。”
“不过我看他那样，以后也就只能瘫在轮椅上度日了吧？早知道今天会这样，当初他就该学聪明点，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闲事都强出头。”
“闭嘴！”洛川额角青筋暴起，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一股冰冷的波动以他为中心隐隐扩散开来，连他身后的夜溪都忍不住猛地缩了一下肩膀。
“怎么？想在这里动手？”江佳苑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被取悦了，她娇笑着，眼神里闪着一种找到新玩具般的兴奋，“洛川，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一个连升格都失败的失格者，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
“我让你闭嘴！”洛川低吼出声，拳头在身侧握得咯咯作响。
“怎么？我说错了吗？”江佳苑对洛川的愤怒毫不在意，甚至带着挑衅的意味又往前凑了近半步，仰着脸看他。
“史莫的腿，”洛川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阴鸷得可怕，仿佛要将她的影像刻入骨髓，“这笔账，我会记住！”
“记着？”江佳苑挑眉，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拿什么记？用你那张只会装深情的脸，还是用你那穷酸得叮当响的口袋？”
她向前逼近一步，虽然身高不及洛川，但那盛气凌人的姿态却仿佛在俯视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对“下层”的蔑视。
“难道不应该怪他自己废物吗？一个刚摸到b级边的垃圾，就敢不知死活地挑战我这个A级？也怪你，洛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越过洛川的肩膀，指向他身后的身影，“要不是你为了身后这个不人不鬼的白毛怪物强出头，事情会变成这样吗？一切都是因你们而起！你现在倒有脸在这里跟我叫嚣？”
夜溪猛地一颤，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洛川的背脊里，抓着他胳膊的手指冰凉得像铁钳。她那宽大兜帽下的脑袋垂得更低，压抑的呜咽声被死死堵在喉咙里。
“江！佳！苑！”洛川一字一顿，周遭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我要你道歉！现在！立刻！”
强大的精神压迫感扩散开来，带着杀意。江佳苑身后的两名保镖脸色骤变，肌肉瞬间绷紧，周身异能波动隐而不发，死死盯住状态明显不对的洛川。
江佳苑也被洛川这突如其来的杀气震慑了一瞬，心脏漏跳半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她很快就被这种“被冒犯”、“被威胁”的感觉激怒了，羞愤交加。
她江家大小姐，何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过这种委屈？
“道歉？向你？还是向那个残废？”她脸上因为愤怒和一种被底层者挑衅的羞辱感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你做梦！我凭什么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他自己技不如人，活该！”
她看着洛川那双隐隐泛着不正常幽光的眼睛，一股莫名的恐惧和随之而来的烦躁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不就是断了两条腿吗？搞得跟天塌下来一样！不愿意坐轮椅，装个假肢拄拐杖不也行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穷鬼就是矫情！屁事多！”
这句话炸响在洛川的耳边，瞬间抽空了他周围所有的声音。
“装个假肢拄拐杖不也行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在有些人眼里，毁掉一个人的正常生活，是这么轻飘飘的一件事。
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黑雾开始在洛川指间缭绕，瞳孔深处那幽暗的漩涡旋转得越发疯狂，几乎要挣脱理智的束缚，将眼前的一切都拖入无尽的黑暗。
他体内那股来自白衣人的力量，被这彻底的愤怒和无力感彻底唤醒，蠢蠢欲动，渴望喷薄。
“你们在干什么！这里是医院！禁止动用异能！”
一声严厉的呵斥打破了这危险的对峙。几名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迅速分开人群冲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中年队长。
保安的介入，像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浇下。那几乎要冲破牢笼的气息猛地一滞，缭绕在洛川指间的黑雾瞬间消散。
他剧烈地喘息着，像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后背的衣物也早已被冰凉的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
刚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差一点就又失控了。那股黑暗力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驾驭。
江佳苑见到保安，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是眼神中沉淀下来的怨毒更加深沉。
她理了理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裙摆和头发，对着保安不耐烦地说道：“喊什么喊？没什么大事，碰见两个不识相的老熟人，说了几句不愉快的话而已。”
她说完，猛地转向脸色苍白的洛川：“洛川，告诉那个残废，好好享受他的轮椅人生吧。”
留下这句淬毒的低语，她不再停留，甚至连严阵以待的保安都没再多看一眼，冷哼一声，在一众保安警惕的注视和两名保镖更加严密的护卫下，昂着她那高傲的头，转身走向另一侧标识着“VIp通道”的入口。
洛川依旧僵在原地。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留下的空洞，以及远处未曾停歇的嘈杂。
保安队长皱着眉头，目光严厉地在状态明显不对的洛川，以及VIp通道方向来回扫视。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余波，但也看出冲突的一方已经离开，而留在原地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正在极力控制自己。
他最终只是对着洛川，语气严肃地警告道：“年轻人，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解决私怨的擂台！赶紧离开！再让我们发现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就别怪我们采取强制措施了！”
周围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直到那些低低的议论声渐渐稀疏，洛川才仿佛从那种冰封的状态中稍微挣脱出来一丝。
他低头，看到夜溪依旧用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那顶连在卫衣上的兜帽，早已滑落了下去，完全露出了她那头在医院大厅灯光下泛着凄冷光泽的银发。
“夜溪？”
夜溪猛地抬起头，露出了那张布满交错泪痕的小脸。冰蓝色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自责。
“对......对不起......洛川......对不......起......”她哽咽着，语无伦次，“都是......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史莫他......他不会......都是我的错......是我......怪......怪物......她说得对......”
看着她这副濒临崩溃的模样，洛川的心脏泛起一阵抽痛。
他沉默着，伸出手，用指腹笨拙地去擦拭她脸上冰凉的泪水。触手一片湿润，那温度却烫得他指尖发麻，一直蔓延到心底。
“不是你的错。”他重复着，像是在告诉她，也像是在告诉自己，“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他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滑落的兜帽为她重新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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