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辞别文敬，出了瓜尔佳府的朱红大门，脚下不停，径直朝着城东方向走去。昨日与皇上谈及琪琪格的安置事宜，皇上未明说具体居所，倒是出宫时偶遇李要强，闲聊间对方特意透露了琪琪格被安置在城东僻静处，还隐约告知了大致方位，他心中便有了数。
冬日的城东比城西清静不少，街巷间的积雪未被过多踩踏，映着灰蒙蒙的天色，泛着冷冽的白光。莫罗循着记忆中的方位一路找寻，转过两个街角，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宅院——与周遭低矮破旧的民居截然不同，这宅院是考究的青砖黛瓦，院墙比寻常民居高出近半，墙头还砌着精致的菱形砖纹，朱漆院门虽闭，却能看出漆色鲜亮，门环是黄铜所制，在冷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院落不大，却处处透着规整雅致，一看便知是精心打理过的上等居所。门口站着的两个汉子，更让莫罗的脚步顿了顿。
那两人皆是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短打，双手拢在袖中，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腰背挺直，目光隐晦地扫视着往来行人。莫罗何等眼力，只一眼便看出两人身形稳健，步履间藏着习武之人的扎实功底。更让他留意的是，左侧那汉子腰间隐约露出半截黄色令牌，令牌边缘的云纹样式他再熟悉不过——当年他在宫中当侍卫时，腰间挂的便是一模一样的侍卫腰牌。
“看来多半这里了。”莫罗心中笃定，琪琪格是达尔罕之女，身份特殊，皇上既安置了她，绝不会全然放任不管——门口这两人看着寻常，实则身手不凡，腰间那枚黄令牌更是宫中制式，必是皇上派来的人。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监视，琪琪格毕竟是达尔罕之女，皇上需得牢牢掌握她的动向才放心。这两人的装扮与腰牌，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没有贸然上前，转身拐进街角的杂货铺，挑了些蒙古人喜爱的奶皮子、葡萄干，又选了两包精致的蜜饯，用油纸包好，提着个小食盒，才重新朝那宅院走去。
刚走到院门前三步远，那两个汉子便齐齐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莫罗身上，没有半分惊讶，反而主动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张扬：“卑职见过莫大人！”莫罗心中微微一怔，脚步下意识停住——他与这两人素不相识，对方怎会认得自己？
念头转得极快，昨日宫中与皇上谈及琪琪格时，李要强恰好侍立在侧，后来出宫时又与李要强聊起过要来看望琪琪格的事。想必是李公公连夜通了气，提前告知了这两人。他心中刚明了此节，便听左侧那汉子解释道：“回莫大人的话，卑职二人是粘杆处当差的。昨儿夜里，宫里的李公公交代过，说这两日莫大人会过来，让卑职们给您行个方便。”
莫罗闻言了然点头，两人却在心中暗自思忖。粘杆处乃是皇上的心腹机构，里头的人皆是皇上亲选的亲信，即便是面对寻常衙门的堂官，也素来不曾如此低姿态，换做其他二品官员来此，他们未必会这般客气。可眼前的莫大人不同——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从一个岌岌无名的庶子，两年间便跃升至正二品副都统，这般升迁速度，早已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在宫中当差，消息自然十分灵通，也知晓莫罗确有几分本事，在金川作战时莫罗冲锋陷阵、满洲里的勘界之行又化解争端为大清换来边界安宁，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可话又说回来，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多少人怀才不遇，终其一生也难登高位？说到底，再怎么有本事，若没有皇上的赏识与破格提携，莫罗纵有天大的能耐，也未必能在这般年纪坐到副都统的位置。这份皇恩眷顾，比起所谓的本事，才是最难得的。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愿意这般放低姿态对待莫罗，既是遵了李公公的交代，更是看重莫罗背后皇上的器重。
看着两人恭敬的模样，莫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怀中掏出刚买东西剩下的散碎银票，抽出两张五两的，分别递到两人手中：“来，二位兄弟，今日出门匆忙，未曾备下厚礼，这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收下。”两人见状，连忙摆手推辞，脸上满是受宠若惊：“莫大人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属下们只是奉命行事，怎敢收您的银子！”
“诶，别这么见外。”莫罗笑着将银票塞进两人手中，语气亲和，“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这点银子不算什么，就当我请二位兄弟喝杯茶。”见莫罗态度坚决，两人对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收下银票，连声道谢。莫罗顺势问道：“还未请教二位兄弟高姓大名？改日得空，我做东请二位喝酒。”
“不敢当！不敢当！”左侧汉子连忙答道，“卑职额尔敦。”右侧汉子也跟着说道：“卑职萨仁。”两人皆是报上了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拘谨，又藏着几分对莫罗的敬重。
“额尔敦、萨仁，好名字。”莫罗点点头，笑着说道，“那我便记下了，改日定当登门邀约。”两人连忙客气了一番，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莫罗提着食盒，抬脚跨进了院门。
待莫罗的身影消失在院内，额尔敦才长舒一口气，凑到萨仁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感慨：“这位莫大人，传闻果然半点不虚！先前在营里当差的同乡跟我说，莫大人在金川打仗时，跟士兵们挤一个帐篷，啃一样的干粮，夜里还亲自给伤员换药，半点官员的架子都没有。我原还当是旁人刻意吹捧，今日一见，竟比传闻里还要亲和！”萨仁紧紧攥着手中的银票，连连点头，眼底藏着明显的动容：“可不是嘛！能对咱们这般客气，还主动要请喝酒，这份宽和的心思，真是难得！咱们在粘杆处当差，见多了高高在上的王公大臣，像莫大人这样既有本事又没架子的，真是少之又少。若能跟他交个朋友，日后说不定还有互相照应的地方，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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