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觉得自己快要神经衰弱了。
自从那天词典“意外”挡下黎昼崩飞的滚烫电阻，她在404寝室的生存难度就直线飙升到了地狱级。云瑶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活体锦鲤，动不动就“江照救我”、“第六感大神罩我”，就差给她上香供奉了。黎昼则时不时推着眼镜，用一种扫描稀有标本的目光盯着她看，嘴里还念念有词“神经反射弧建模”、“空间预判概率分布”，搞得江照后背发凉，生怕哪天被她绑上仪器切片研究。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林燃，这位“人形凶器”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像看一个拙劣的表演者？那无声的嘲讽简直比黎昼的探测器还扎心。
她必须更小心，更谨慎，把“普通大学生”的伪装焊死在身上，连呼吸节奏都要控制好，生怕再露出半点马脚。这种时刻绷紧神经的日子，比在家族应付那些老狐狸还累。
就在江照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即将到达极限时，一股新的“妖风”开始席卷青藤大学的校园，成功转移了部分注意力——虽然转移的方式让江照更加心累。
这股妖风的源头，依旧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旧实验楼。
这天下午没课，404寝室难得全员在位。黎昼在小心翼翼地组装她那个“谐振腔2.0”——外壳换成了粉色的塑料文具盒，指示灯用hello Kitty贴纸盖住，伪装性极强。林燃在阳台，对着她那盆依旧半死不活的绿萝进行第N次“意念交流”，江照觉得她更像在练某种龟息功。江照则摊开一本《微观经济学》，试图用供给曲线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
“哇靠！姐妹们快看论坛！”云瑶突然从她的吊椅里弹起来，举着平板电脑，声音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旧实验楼又上头条了！这次闹大发了！”
她把平板声音调大，一个校内论坛热帖的标题被AI朗读器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念了出来：
【惊爆！旧实验楼午夜惊魂实锤！白影飘荡！神秘力量推人！胆小勿入！】
接着是帖子正文，一个Id叫“夜归小透明”的用户绘声绘色的描述：
“……昨晚赶论文到十一点多，抄近路从旧实验楼后面走，想着快点回宿舍。结果刚走到西侧楼梯口，就听到里面有‘咚…咚…咚…’的声音，像有人在里面拍皮球！声音特别闷，听得我头皮发麻！更吓人的是，二楼走廊的窗户那里，好像有个白乎乎的影子飘过去！不是人形！就是一团模糊的白雾！我当时腿都软了，转身就想跑，结果！结果感觉后背好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力气特别大！我整个人直接往前扑出去，要不是反应快抓住旁边的树，肯定摔下台阶破相了！绝对不是错觉！那感觉冰凉冰凉的！我敢发誓！那楼里绝对有脏东西！”
帖子下面跟帖瞬间刷了几十楼。
【卧槽！真的假的？！之前说怪声和闪光我就觉得邪乎！】
【妈耶！白影？推人？这升级了？！】
【@保卫处！出来干活啊！这还能住人吗？】
【听说以前那楼死过人……】
【完了完了，晚上不敢去西区了！】
【有没有组团请大师来做法事的？我出五十！】
【楼上带我一个！太吓人了！】
恐慌、猎奇、寻求刺激的讨论瞬间引爆了整个楼层。AI朗读器还在尽职尽责地念着那些添油加醋的跟帖，什么“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地缚灵索命”之类的词儿不断往外蹦，配合着云瑶刻意营造的紧张气氛，活脱脱一部校园恐怖片预告。
云瑶念完最惊悚的部分，关了朗读器，漂亮的小脸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撇了撇嘴，露出一副“就这？”的嫌弃表情：“切~又是白影飘荡，又是背后推人，能不能有点新意啊？翻来覆去就这几招，老套！”她把平板往桌上一丢，拿起小镜子开始补口红，语气轻松得像在点评一部烂片，“银月婆婆说过，真正的灵体，能量层级高的，才不屑于玩这种低级恶作剧吓唬普通人呢，掉份儿！要搞就搞大的。这种装神弄鬼的，多半是些不成气候的小东西，或者干脆就是自己吓自己。”
她补好口红，对着镜子满意地抿了抿嘴，注意力立刻转移：“诶，你们说，新上那条小高腰JSK是买生成色还是酒红色啊？配哪家衬裙好看？”灵异事件在她这里，还没一条新裙子重要。
黎昼连头都没抬一下，手里的精密镊子稳稳地将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漆包线焊接到一个微型线圈上。粉色文具盒外壳下，隐约传来极其微弱的电流嗡鸣。她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做实验报告：“声波在空荡建筑内多次反射叠加，可能产生类似‘拍球’的听觉效果。白色光影，不排除是月光或车灯透过破损玻璃或特殊材质窗帘产生的折射、衍射现象。至于‘被推感’，可能性更多：地面湿滑导致的平衡失调引发的错觉、强烈心理暗示下的躯体化反应、突发性肌肉痉挛、甚至可能是建筑结构异常产生的次声波对人体平衡器官的干扰……在获得清晰的影像记录、可测量的异常能量场数据、或者物理接触留下的确凿痕迹，如指纹、衣物纤维之前，将此类现象归因于超自然力量，在逻辑和证据链上都存在严重缺陷。”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群体性的恐慌情绪蔓延和心理暗示的强化效应，倒是值得记录的社会心理学案例。”说完，她还真顺手在旁边的草稿纸上记了句“群体性恐慌观察点 - 旧实验楼”。
林燃不知何时已经从阳台回到了室内。她听到了“被推了一把”那段，擦拭木簪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意，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颗石子。但很快，那丝锐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点看不见的灰尘，然后极其冷淡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清晰无比地砸在安静的寝室里：
“弱。”
这一个字，信息量巨大。不知道是在评价那个“无形的东西”手段低级、力量弱小，还是在嘲讽那个被吓得差点摔跤的学生胆子太小、不堪一击。或者，两者兼有？
江照听着云瑶的嫌弃、黎昼的科普和林燃那充满鄙视的“弱”，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经历过家族里那些动辄移山填海、精神操控的真正“超常事件”，见识过身边这三位“魔法少女”、“人形高达”和“科学怪人”的冰山一角，旧实验楼这种程度的校园怪谈，在她看来简直幼稚得像幼儿园小朋友讲的鬼故事——吓唬吓唬普通人还行，在她们404面前，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拗口的微观经济学公式上，只是淡淡地附和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嗯，估计又是哪个无聊的人编故事，或者自己吓自己。谣言居多。”她甚至拿起笔，在书上划了个重点符号，用实际行动表示对这种低级话题毫无兴趣。
四个人的反应，冷淡、嫌弃、甚至带着点无聊，形成了鲜明无比的“404结界”。
这种“结界”在当天晚上去食堂的路上，被打破得更加彻底。几个隔壁寝室的女生正凑在一起，压低声音，神情紧张地讨论着旧实验楼的“新进展”。
“……听说了吗？三班那个林娜，昨晚在旧实验楼旁边打电话，说听到里面有女人哭！”
“真的假的？！别吓我！我晚上还有选修课在西区呢！”
“千真万确！她还说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有人吹气……”
“妈呀！太吓人了！我让我男朋友来接我！”
“要不要跟辅导员说换个宿舍楼啊？这谁受得了！”
几个女生越说越害怕，互相挽着手臂，走路都贴着墙根，看西区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恰好404四人组从她们旁边经过。云瑶正眉飞色舞地跟江照安利她新看上的小皮鞋，黎昼低着头在手机备忘录里计算晚餐的碳水蛋白质比例，林燃目不斜视，江照一脸平静。
听到那几个女生的议论，云瑶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小声吐槽：“吹气？哭？能不能有点创意……” 黎昼则下意识地低声分析：“……颈部受凉可能是局部血管收缩，幻听与压力相关……” 林燃连个眼神都欠奉。江照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觉得有点吵。
那几个女生也看到了404的四人，尤其是看到她们一脸平静地走向西区食堂，仿佛旧实验楼的恐怖传说只是个笑话，她们脸上的恐惧瞬间变成了惊愕和不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异类。
夜晚降临，寝室熄了灯。黑暗中，只有黎昼工作台角落亮着一盏小小的USb台灯，散发着微弱柔和的暖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和不断记录着数据的屏幕。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焊锡膏的淡淡焦味，还有云瑶被窝里飘出来的、某种甜甜的护手霜混合着极其微弱、如同星尘般的能量波动——大概是某个护身符在起作用。
江照躺在床上，并没有立刻睡着。窗外，风声呜咽着穿过楼宇，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在这片寂静的黑暗里，她的感知力反而更加清晰。
她能“听”到黎昼那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那个粉色文具盒里，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极低嗡鸣——那是探测器的声音。
她能“感觉”到林燃的床铺方向，一股极其内敛、如同深潭寒水般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流转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感——那是剑气，或者说，某种强大的能量场，在沉寂中蛰伏。
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云瑶被窝里，那团温暖而神秘、如同萤火虫群般微微发光的能量场——那是魔法护符的力量。
这三股迥然不同、却都明显“非人”的气息，在黑暗中如同三条不同颜色的丝线，交织在404寝室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而她自己，则努力收敛着自身的力量，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听着窗外风声，那方向，似乎隐约就是西区旧实验楼，感受着身边三位室友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异常”，江照心中那股持续多日的紧绷和焦虑，奇异地消散了一些。
害怕？担心旧实验楼的“脏东西”？完全没有。
她只觉得一种莫名的安心，或者说，一种找到了同类的荒谬感。
在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让普通学生闻风丧胆的“恐怖传说”面前，她们四个，才是一个世界的。那个世界里，塔罗牌能发光，单手能拎桶装水，探测器能找能量源，崩飞的零件能被书挡下，旧实验楼那点装神弄鬼的伎俩，在她们面前，就像一个蹩脚的三流魔术师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可笑至极。
没有交流，没有眼神对视。黑暗中，只有黎昼笔尖的沙沙声，云瑶偶尔翻身带动被子的窸窣声，林燃那边悠长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呜咽的风声。
但一种无需言说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在四个女孩之间悄然连接起来。
那是一种“就这？”的不屑。
那是一种“多大点事儿”的淡定。
那更是一种，对外界那些“普通麻烦”时，隐隐形成的、抱团取暖的初步同盟感。
江照闭上眼睛，嘴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在“怪人”这条路上，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黎昼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划过一行字：【旧实验楼传闻 - 群体恐慌样本持续观察中…】。
林燃枕边的木簪，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簪尖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窗外，呜咽的风声似乎大了一点，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掠过沉寂的旧实验楼那黑洞洞的窗口。
水面下的暗流，似乎涌动得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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