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龙那带着惯有轻佻和几分不易察觉压迫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让裴书文(祁同伟)刚刚松弛不久的神经再度绷紧。他躺在次卧的床上,窗外初升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和心头的凝重。
“祁大厅长,听说您病了?怎么样,严不严重啊?兄弟我可担心得很呐!”
担心?裴书文内心冷笑。担心的是计划被打乱,担心的是他祁同伟这把刀是否还听使唤吧。但他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被关心的感激:“是瑞龙啊……唉,别提了,昨天半夜突然就不行了,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医生说是心肌炎前兆,下了死命令,必须绝对静养,连手机都让少看。”
他刻意将病情描述得严重,强调医生的“死命令”,为后续可能的不便沟通做铺垫。
“心肌炎?这么严重?”赵瑞龙的语气里夸张的惊讶多过真实的关切,“祁哥,你这可是咱们汉东的栋梁,可不能倒下啊!工作永远是忙不完的,身体要紧!需要什么专家,北京301医院,我打个电话就能安排!”
“谢谢兄弟好意了。”裴书文(祁同伟)婉拒,声音虚弱但带着坚持,“先在省里检查看看,不敢劳师动众。这个时候,还是低调点好。” 他再次点出“这个时候”和“低调”,既是解释自己病休的原因,也是暗示赵瑞龙当前风头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赵瑞龙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试探:“祁哥,你这一病,兄弟我这边……心里有点没底啊。昨天说的那事儿,可是箭在弦上……”
果然来了!直奔主题!
裴书文深吸一口气,用更加严肃甚至带着后怕的语气打断他:“瑞龙!正因为心里没底,我才吓出这一身病啊!” 他停顿一下,仿佛在顺气,然后才继续说,语速放慢,每个字都带着分量:“我收到风声,这次……不一样。新书记还没到,但上面的眼睛,恐怕早就盯上了。这个时候,任何一点火星子,都可能烧起冲天大火!我们之前……太急了!”
他巧妙地将自己病倒的原因归结于“收到风声”和“后怕”,并将叫停行动的理由提升到“规避风险”的战略高度。
赵瑞龙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语气有些将信将疑:“风声?祁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哪来的风声?我爸那边可没听说……”
“有些风声,未必需要从明面上来。”裴书文(祁同伟)打断他,语气深沉,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警醒,“瑞龙,你年轻,有些事经历得少。我是在一线滚爬出来的,嗅觉比你灵敏。听哥一句劝,非常时期,静观其变,绝不是坏事。那把箭,先收回来,擦亮了,等风过去了,才能射得更准、更狠!现在放出去,万一失了手,或者被一阵逆风吹回来,扎伤的可是我们自己!”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肯定了行动的必要性(“擦亮了”),又强调了时机的危险性,完全是从“自己人”的角度出发,为“大局”着想。
赵瑞龙再次沉默,似乎在权衡。他固然嚣张,但并不蠢,尤其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祁同伟的“一线嗅觉”和“老成”之言,让他不得不慎重。
“……祁哥,你说得也有道理。”赵瑞龙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甘,“那就先按你说的,看看风向。不过,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他指的是陈海,或者更准确说,是担心陈海继续调查会带来麻烦。
“想法?”裴书文(祁同伟)轻哼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还能有什么想法?只要我们稳得住,他找不到把柄,自然就消停了。现在谁先动,谁就先露出破绽。瑞龙,沉住气。”
最后“沉住气”三个字,他说得格外有力。
“……行,我听祁哥的。”赵瑞龙终于被说服,或者说,暂时按下了疑虑,“那你好好养病,有什么消息,及时通气。”
“放心,躺两天,死不了。”裴书文(祁同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然后才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他才发现手心又是一层细汗。与赵瑞龙的这次通话,堪称他穿越后的第一场正面交锋,凶险程度不亚于刀光剑影。好在,凭借对剧情的先知和谨慎的说辞,总算暂时稳住了这个最大的危险源。
他长长吁了口气,感到一阵虚脱。与这些人周旋,实在太耗费心神。
起床,洗漱。看着镜子里那张依旧带着病容(部分伪装,部分真实疲惫)的脸,裴书文告诉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这种高压状态。这只是开始。
吴妈已经准备好了清淡的早餐。他独自坐在巨大的餐桌前,默默地吃着。别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这种富裕却冰冷的孤独感,是原来的裴书文从未体验过的,也是原来的祁同伟内心扭曲的催化剂之一。
他需要打破这种孤独。而突破口,就在那个紧闭的主卧室门后。
吃完早餐,他回到书房,并没有处理公务——病休期间,过度关心工作反而惹人怀疑。他拿起一份之前搁置的党内刊物,随意翻看,心思却全在如何与梁璐进行第一次实质性接触上。
硬闯肯定不行,那只会激化矛盾。需要创造一个“自然”的契机。
机会在上午十点左右到来。他听到主卧室的门开了,然后是梁璐下楼的脚步声。她似乎是要出门。
裴书文放下刊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家居服,也走了出去。在楼梯口,他“恰好”遇到了正准备换鞋的梁璐。
梁璐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套装,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眉宇间长期养成的刻薄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郁气。看到裴书文,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习惯性地撇撇嘴,眼神里带着惯常的讥诮和冷漠,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若是原来的祁同伟,此刻要么视而不见地擦肩而过,要么就是一场新的争吵开端。
但裴书文没有。他停下脚步,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些许歉然的笑容,先开了口,声音依旧保持着病后的沙哑:“要出去?”
这简单的、近乎平常的三个字,却让梁璐准备换鞋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同伟。多少年了,他们之间除了必要的、充满火药味的交流,何曾有过这样……平和的对话?而且,他的眼神……虽然疲惫,但那种让她厌恶的桀骜和阴鸷,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平静?
是病的缘故?还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梁璐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脸上戒备之色更浓,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继续弯腰换鞋,态度冷淡。
裴书文(祁同伟)并不气馁,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一个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足以清晰对话的距离,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天气有点凉,多穿点。另外……如果方便的话,晚上能回来一起吃顿饭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他的语气很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意味。没有命令,没有指责,只有商量的口吻。
梁璐彻底愣住了,连鞋带都忘了系。她直起身,再次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还是那张脸,但感觉却完全不同了。病了场,把脑子烧坏了?还是说……他终于意识到,离开了梁家,他祁同伟什么都不是,想来求和了?
各种猜测在她心中翻滚,但祁同伟此刻平和甚至略显脆弱的态度,确实勾起了她一丝久违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
她抿了抿嘴唇,本想习惯性地刺他一句“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但话到嘴边,看着他那确实不佳的脸色和那双平静的眼睛,又咽了回去。她最终只是又“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然后快速换好鞋,拿起包,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望着被关上的大门,裴书文(祁同伟)轻轻吐了口气。这第一次短暂的、非正面的接触,比他预想的要好。至少,梁璐没有立刻激烈反抗,那声模糊的“嗯”,意味着她潜意识里,或许也对改变现状有一丝微弱的期待。
这就够了。只要有一丝缝隙,他就能撬动这块坚冰。
他转身回到书房,并没有急于进行下一步。他知道,对于梁璐这种性格的人,不能逼得太紧。需要给她时间消化这不同寻常的“信号”。
他拿起笔,开始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不是公务,而是关于晚上那场“聊聊”的腹稿。他知道,那将是比应对赵瑞龙更加艰难的一场交锋,因为对象是一个被深深伤害过、内心充满怨恨、且同样精于算计的女人。
他需要精心设计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既要触动她内心可能残存的柔软,又要让她看到“合作”而非“屈服”的可能。他要提出的,不是感情上的破镜重圆——那太虚假,也不可能——而是一种基于现实利益的、“政治伴侣”式的全新关系模式。
这将是一场心理战,一场关乎他能否稳住后方、获得重要政治资源的的关键战役。
他沉浸在对晚上谈话的推演中,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省委办公厅的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对方是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副主任,语气官方而客气,主要是代表省委主要领导询问他的病情,并传达组织的关心,希望他安心养病。
裴书文(祁同伟)用恭敬而虚弱的语气感谢了组织的关怀,再次简要说明了病情,并表示一定遵照医嘱,尽快康复,重返工作岗位。
这个电话,意味着他的病休申请已经进入了组织程序,也得到了高层的初步认可。他的“病休”策略,正在按计划推进。
放下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但有些清冷的秋日阳光。汉东省的政治天空,此刻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而他,这个带着未来记忆的灵魂,正试图在这盘死棋中,为自己,也为这个崭新的“祁同伟”,走出一条生路。
晚上的那顿饭,将是第一步真正的落子。他必须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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