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傍晚六点半。
夕阳的余晖已将这座现代化办公室镀上一层暗金色,但李达康依然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眉头紧锁,审阅着面前一份关于京州国际数字经济产业园二期工程的规划方案。他的笔尖在纸上快速划过,留下简洁而有力的批注,偶尔停下来,用内线电话快速下达指示,语气果断,不容置疑。即使是在一天工作的尾声,他依然保持着那种标志性的高强度工作节奏。
秘书吴春林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他换上了一杯新泡的浓茶,然后默默地将一摞需要签批的文件放在桌角。吴春林跟随李达康多年,深知这位领导的习惯——不看完当天的重要文件绝不会下班。
“李书记,这是今天收到的部分非急件,您看看是否需要现在处理。”吴春林的声音很轻,带着恭敬。
“放那儿吧。”李达康头也没抬,目光仍停留在规划图上,“春林,你跟发改委那边再确认一下,他们关于园区配套基础设施的预算明细,最晚明天上午必须放到我桌上,含糊其辞的数字一个都不要!”
“好的,书记,我马上联系。”吴春林应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李达康敏锐地察觉到了,终于抬起眼:“还有事?”
吴春林从文件堆最下面,抽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牛皮纸档案袋,袋子很薄,看起来没装多少东西。
“书记,这个……是下午收到的,没有署名,收发室说是直接塞到信箱里的。”吴春林将档案袋放在李达康面前空着的一小块桌面上,“我按照常规检查过,没有危险物品。里面……似乎是一些材料。”
匿名材料?李达康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到了他这个级别,收到各种匿名举报、情况反映并不稀奇,但通常都会通过一定的渠道,像这样直接塞到市委收发室的方式,显得既突兀又低级,反而透着不寻常。
他放下笔,拿起那个轻飘飘的档案袋,捏了捏,里面似乎只有几页纸。他撕开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是七八张A4纸的复印件,有些是表格,有些是文字记录,还有一张像是从内部通讯录上截取下来的页面。
李达康拿起最上面一页,快速浏览起来。起初,他的表情还带着惯常的审阅文件的严肃,但很快,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这些材料,内容指向非常明确——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材料并不厚实,甚至可以说有些单薄,但其透露出的信息却足以让李达康这样的政治老手心惊。里面没有情绪化的控诉,也没有确凿的直接证据,更像是一些内部文件的片段和经过筛选的数据罗列:
一张模糊的、似乎是内部汇报提纲的复印件片段,提到了“省厅某重点信息化建设项目”,后面跟着一串数字,疑似是远超市场价的预算金额,旁边有潦草的批注“祁阅,拟同意”。
几行从某个未知来源的通讯记录中截取的信息,显示几个在不同地市担任公安系统要职的干部,在近期内几乎同一时间点,有过密集的通话联系,而这几个人,都被普遍认为是祁同伟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最耐人寻味的是一份简短的、未标明出处的个人情况说明片段,提及祁同伟的一位远房亲戚,名下注册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而这家公司,恰好在那份“省厅重点信息化建设项目”的潜在供应商名单中,虽然最终并未中标。
材料戛然而止,没有结论,没有指控,只是把这些看似孤立、却又存在某种隐秘关联的点,赤裸裸地摆在了李达康面前。
问题一:预算是否超标?程序是否合规?那个“祁阅,拟同意”的批注是否意味着个人决断?
问题二:短时间内密集提拔调动亲信,是否涉及小圈子?是否合规?
问题三:亲属公司出现在供应商名单,即使未中标,是否存在利益输送的企图或影响?是否需要回避?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刺向高级干部最为敏感的地带——权力行使的规范性、选人用人的公正性、以及领导干部的廉洁自律。
李达康放下材料,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城市隐约传来的车流声。秘书吴春林屏息静气,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李达康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材料是谁送的?目的何在?
是祁同伟的政敌?是沙瑞金留下的暗线?是京城方面有人想敲打祁同伟,甚至是他李达康?还是某个对祁同伟不满、却又不敢公开举报的内部人士,想借他李达康这把“刀”?
材料本身不够扎实,无法作为正式的举报证据。它们更像是一种暗示,一种投石问路。送出材料的人,显然深谙官场规则,知道仅凭这些无法扳倒一位如日中天的省委常委、公安厅长,但其透露出的信息,却足以在高层心中种下一根刺。
那么,他李达康该如何抉择?
选项一:按下不动,静观其变。这是最稳妥,也最符合官场明哲保身之道的方法。他现在是京州市委书记,首要任务是发展经济,维护京州稳定。祁同伟是省公安厅长,两人虽有工作交集,但毕竟分属不同领域。主动去碰一个实力强大、且与省委书记高育良关系密切的同僚,无疑是引火烧身。更何况,材料来源不明,动机不纯,贸然介入,很可能被拖入不可预知的漩涡。装作没收到,是最安全的选择。
选项二:借此机会,敲打祁同伟。他可以将材料以一种非正式的方式,比如通过秘书透露给祁同伟那边,或者在高育良面前不经意地提一下。这表明他收到了风声,也显示了他的“关切”,既能给祁同伟施加压力,让他有所收敛,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这是一种谨慎的制衡策略。
选项三:向上汇报,或者启动某种程度的调查。将材料交给省纪委,或者向高育良正式汇报。但这风险极大。首先,材料力度不够,很可能不了了之,反而会彻底得罪祁同伟和高育良,将自己置于新班子的对立面。其次,这等于公开站队,表明他李达康要介入这场潜在的权力博弈,这与他目前保持相对超脱的定位不符。
李达康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脑海中闪过祁同伟那张日渐威严、甚至偶尔流露出几分咄咄逼人的脸,闪过高育良在党校授课时那种引经据典、试图掌控一切的姿态,也闪过了沙瑞金离开时那双不甘而深沉的眼睛。
他和祁同伟不是一路人,这一点彼此心照不宣。他李达康是“沙瑞金路线”的坚定执行者,崇尚效率、速度和敢闯敢试;而祁同伟,更像是高育良“稳定压倒一切”理念的扞卫者和执行利器。两人在发展理念、行事风格上存在深刻差异。祁同伟势力的快速扩张,尤其是在政法系统的深耕,对他李达康而言,绝非好事。这意味着他未来在京州乃至汉东推行某些政策时,可能会遇到无形的阻力。
从这个角度看,祁同伟遇到麻烦,对他李达康未必是坏事。
但是,李达康更清楚,现在汉西的大局是“稳定”。高育良和祁同伟的组合刚刚稳住局面,任何内部的不和谐音,都可能被外界解读为汉东班子出了问题,这会影响京州的投资环境和发展势头。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京州的发展,是他李达康的政治生命线。
而且,这材料的出现本身,就透着诡异。万一这是有人设下的圈套,意在试探他李达康的态度,甚至挑动他与高祁内斗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他懂。
沉默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吴春林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终于,李达康睁开了眼睛,目光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锐利。他坐直身体,将散落在桌上的几页纸重新收拢,整齐地放回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里。
“春林,”李达康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书记,您吩咐。”吴春林立刻上前一步。
“这个袋子,”李达康用手指点了点档案袋,“放到保险柜里,单独存放,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查看。”
吴春林心中一凛,立刻应道:“是,书记。”他明白,这意味着李达康选择了暂时按兵不动,但又将这些材料视为重要的潜在筹码,秘而不宣。
“另外,”李达康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找个机会,了解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省厅那边不太好的风声,特别是……涉及工程建设和干部任用方面的。注意方式,不要声张。”
吴春林心领神会:“明白,我会留意的。”
李达康挥了挥手,吴春林拿起那个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档案袋,快步走向角落里的保险柜,熟练地操作起来。
李达康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那份数字经济产业园的规划图,但眼神却有些深邃。他没有采取任何激烈的行动,但他也没有完全忽视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
他将材料封存,意味着他选择了暂时的隐忍和观望,避免在局势不明时贸然卷入争斗。他让秘书去留意风声,意味着他提高了警惕,要掌握更多的信息来判断真伪和背后的玄机。
更重要的是,在吴春林将档案袋锁进保险柜之前,李达康用办公桌上的高速扫描仪,悄无声息地将那几页纸完整地扫描了一份,电子版储存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加密存储设备中。
原始的匿名材料,被他妥善地“保管”了起来。而复制件,则成了他藏在暗处的一张牌。一张或许永远也不会打出去,但一旦需要,就能发挥关键作用的牌。
这就是李达康的抉择。不主动出击,但严阵以待;不惹是生非,但绝不忘备。在汉东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节奏和底线——发展才是硬道理。但在追求发展的道路上,他必须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冷箭,并且,准备好必要时能够反击的武器。
他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苦涩的味道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平静的湖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他,必须确保京州这艘大船,能够避开所有的暗礁险滩,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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