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远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李薇最敏感的神经。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带来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厂门口偶尔路过的工人好奇地瞥来一眼,都被这无声对峙的冰冷气氛逼得快步离开。
李薇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左肩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面前这个男人的危险程度。副县长胡明阳的堂兄!这意味着对方不仅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能量,更带着寻仇的明确目的而来!
她强迫自己站稳,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骇,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胡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胡副县长的工作调动,是组织上的决定,与我一个普通个体户有什么关系?至于告状,更是无从谈起,我只是在合法权益受到侵害时,向有关领导反映了实际情况而已。”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将事件定性为“反映情况”,占住了道理。
胡明远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个乡镇女厂长如此镇定且言辞犀利。他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李厂长不必紧张。我今天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我堂弟年轻气盛,做事欠考虑,栽了跟头,我这个做哥哥的,总得来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是栽在了什么样的‘硬茬子’手里,对吧?”
他的话像是闲聊,实则字字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威胁。
“胡先生说笑了,‘薇草’小门小户,谈不上硬茬子,只是求个生存罢了。”李薇不卑不亢地回应,心里却飞快盘算着对方的真实来意。仅仅是来示威?还是有更实际的目的?
胡明远目光扫过厂房,语气忽然一转,带上了几分商人的口吻:“不过,话说回来。李厂长能把一个小裁缝铺做到今天这个规模,确实有本事。我这个人,向来欣赏有能力的年轻人。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堂弟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说不定,我们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合作?李薇心中警铃大作。黄鼠狼给鸡拜年!
“胡先生抬举了。‘薇草’刚刚起步,怕是高攀不起。”李薇谨慎地婉拒。
“哎,话不能这么说。”胡明远摆摆手,像是很随意地提议,“我在省城有些关系,认识几个大商场和外贸公司的老总。你们‘薇草’的设计和做工确实有特色,如果能有足够的资金和渠道支持,走出地区,走向全省甚至全国,也不是不可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引入一些战略投资?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图穷匕见!原来是想吞并“薇草”!以合作投资之名,行巧取豪夺之实!如果让他的人进来,“薇草”还是她的“薇草”吗?恐怕很快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李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对方的手段,比之前那种粗暴的打压更加阴险和难以防备。
“谢谢胡先生好意。”李薇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薇草’现在虽然小,但我还是想靠自己一步步走。引入投资的事,目前还没有考虑。”
被直接拒绝,胡明远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点伪装的温和消失殆尽,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李厂长,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有时候,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而且,商场如战场,孤军奋战,很容易……磕着碰着,你说是不是?”
最后的威胁,毫不掩饰。
李薇迎着他冰冷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晰而坚定:“多谢胡先生提醒。路是自己选的,磕了碰了,我自己担着。‘薇草’就算再小,也会挺直了腰杆做生意。”
话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胡明远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冷笑一声:“好,有骨气。希望李厂长的腰杆,能一直这么硬下去。”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拉开车门,黑色的桑塔纳喷出一股尾气,绝尘而去。
李薇站在原地,直到车影消失,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一阵虚脱感袭来,她靠在冰凉的厂门框上,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她知道,与胡明远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将是一场更加漫长、更加凶险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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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明远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很快,“薇草”就感受到了来自更高层面的、更加精准的打击。
首先是在贷款方面。厂子扩大生产,流动资金需求巨大,李薇去信用社申请续贷和增加额度,却破天荒地遭到了拖延和种种刁难,理由含糊其辞。显然是有人打了招呼。
接着,税务所的人来得格外勤快,每次都能“找出”一些无关痛痒却足以让人跑断腿的“问题”,消耗着李薇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最致命的是原料采购。王建军发现,之前几个合作良好的省城布料供应商,突然都以“货源紧张”、“要优先供应老客户”为由,拒绝再向“薇草”提供那些特色面料,或者将价格抬到了一个难以承受的高度。
渠道也在缩紧。周秀兰反馈,市里和邻县的一些商场、单位,态度变得暧昧起来,之前谈好的合作意向迟迟无法落地签合同。
这些打击不像之前那样轰轰烈烈,却像一把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薇草”的肉,让它流血,让它窒息。对手显然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要打一场消耗战,利用资源优势,慢慢拖垮“薇草”。
李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每天一睁眼,就是各种坏消息和亟待解决的难题。她四处奔走,磨破了嘴皮子,看尽了冷脸,却收效甚微。厂里的流动资金很快见了底,工人的工资发放都开始困难。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
深夜,李薇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对着账本上刺眼的红色数字,感到一阵阵绝望。左肩的疼痛持续不断,提醒着她的极限。她第一次产生了动摇: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要强了?是不是接受胡明远的“合作”,至少能保住厂子,保住大家的饭碗?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狠狠掐灭。不!绝不能!那等于将“薇草”拱手让人,等于否定了她所有的坚持和努力!
必须想办法破局!必须在胡明远织就的这张大网上,撕开一道口子!
她想到了一个人——南方特区的张强。或许,南方的市场和信息,能带来一线生机?
她拿起电话,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张强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张强带着睡意和嘈杂背景音的声音:“喂?谁啊?”
“是我。”李薇的声音有些干涩。
“媳妇?”张强的声音立刻清醒了些,带着惊喜,随即又变得担忧,“咋这么晚打电话?出啥事了?”
李薇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将厂里遇到的困境和胡明远的威胁简单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只能听到特区夜晚特有的喧嚣和电流的滋滋声。
“妈的!”张强猛地骂了一句,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无力,“我就知道……那些人……没完没了!”
“张强,”李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求助,“南边……有没有可能找到新的布料供应商?或者……有没有别的路子?”
张强在那边叹了口气:“媳妇,这边的布行我也打听过,基本都是做外贸订单或者大宗批发的,看不上我们这点量,价格也高。而且……而且运输也是个大问题……”
李薇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张强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最近认识个朋友,搞电子元件的同时,也捎带做些……嗯……些沿海过来的‘时髦货’,就是些电子表、录音带、太阳镜啥的,听说利润挺高……他说要是咱们这边有路子,可以合作……”
走私水货?李薇的心猛地一揪!“不行!”她断然拒绝,“那种事绝对不能碰!那是犯法的!”
“我知道我知道!”张强连忙说,“我就这么一说……唉……”他又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挫败感,“媳妇,要不……我回去吧?我回去至少能帮你跑跑腿,扛扛事……”
“你回来有什么用?”李薇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觉得太重,缓和了语气,“你那边的工作刚有点起色,回来了一切又得重头开始。家里的事,我能应付。”
话虽如此,但电话两端的沉默,都充满了无言的沉重和相隔千里的无力感。
挂了电话,李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最后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她目光茫然地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了墙上挂着一本崭新的台历上。台历是信用社年前送的,上面印着“1992年”。
1992年……她隐约记得,前段时间看报纸,好像提到今年国家有什么新的大政策……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报架前,翻找着最近的报纸。终于,在一份《人民日报》上,她看到了一篇报道,标题是——《东方风来满眼春》,报道的是总设计师南巡讲话的精神!
她的目光迅速掠过那些振奋人心的字句:“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 “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 “发展才是硬道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一股久违的热流猛地涌上胸腔!
政策的风向变了!国家在鼓励更大胆的改革开放!鼓励发展经济!
胡明远之流利用旧有关系网和权力进行的打压,在这种时代的大潮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和逆势而为!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她猛地抓起电话,再次摇通了周秀兰的号码,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秀兰姐!准备一下!我们不去市里、不去省城了!”
“啊?那去哪?”
“去南方!去特区!我们去参加今年的‘广交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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