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
电话那头,周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带着一丝“你是不是疯了”的意味。“薇妹子!那可是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去的都是国营大厂、外贸公司!咱们一个乡镇小厂,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怎么去?人家能让咱进吗?”
“不让进,就想办法进!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李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秀兰姐,你看到报纸了吗?总设计师南巡讲话了!国家鼓励我们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这是大势!胡明远他们那套,逆不了这个势!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的话语像一簇火苗,试图点燃周秀兰心中的干柴:“咱们‘薇草’的设计不比大厂差!做工甚至更好!缺的就是渠道和机会!广交会就是最大的平台!只要我们的东西能被外商看到,就有希望拿到订单!有了外汇订单,就有了硬通货,什么原料卡脖子、贷款刁难,统统都能破局!”
周秀兰在那头沉默了很久,只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李薇这个疯狂的计划让她一时难以消化。但最终,对李薇的信任和对“薇草”的感情压倒了一切。
“干!豁出去了!”周秀兰一咬牙,那股泼辣劲头上来了,“你说咋整就咋整!我这就去打听广交会的事!就算钻狗洞,咱也得钻进去!”
“好!”李薇心中一定,“你负责打听参会手续、门槛、展位费用!我这边立刻准备样品!要最好的设计,最好的做工!要能让外国人一眼就记住‘薇草’!”
挂了电话,李薇立刻冲进车间。已是深夜,只有春芳还在带着两个最可靠的老师傅干一批急活。
“春芳姐!手里的活先放一放!召集所有人,开会!”李薇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紧急会议上,李薇没有隐瞒,将厂里面临的绝境和广交会的疯狂计划全盘托出。工人们听完,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忧虑。
“厂长……这能行吗?听说那地方门槛高得很……”
“咱们钱都不够发工资了,哪来的钱去广州?”
“要是去了没成,不是更……”
质疑声四起。绝望容易让人保守。
李薇站在人群前,左肩的僵硬让她看起来有些脆弱,但她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是的,很难!很可能失败!但留在家里,等着我们的就是被慢慢拖死!去了,至少有一线希望!‘薇草’不是我一人的,是大家伙一起干出来的!现在它要死了,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吗?”
她拿起一块边角料,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我们从李家坳几台缝纫机起家,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多少次差点活不下去!但我们挺过来了!靠的是什么?就是不服输的这股劲!就是想把‘薇草’做好的这份心!现在,时代给了我们机会,国家给了我们政策,我们凭什么不能去搏一把?!”
“钱不够,我去借!我去贷!拿这厂子抵押!拿我李薇的信誉担保!”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但我需要大家的支持!需要大家拿出最好的手艺,做出最能代表‘薇草’的样品!需要大家相信我,再跟我拼这最后一次!”
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春芳第一个站了出来,红着眼睛:“薇妹子!我跟你干!大不了回去种地!”
“我也干!厂长说得对!拼了!”
“对!拼了!不能让那姓胡的看扁了!”
工人们的血性被点燃了,担忧化作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整个“薇草”厂如同一个被唤醒的蜂巢,高速运转起来。李薇将自己关在设计室里,翻阅着所有能找到的国内外时尚杂志(托周秀兰从省城旧书市场淘来的),结合中国元素和国际流行趋势,疯狂地画着草图。最终,她选定了几套方案:一套将水墨竹韵与现代剪裁结合的丝麻连衣裙,一套用靛蓝扎染布料做的休闲套装,还有几件极具巧思、融合了盘扣和刺绣元素的儿童礼服。
春芳带着手艺最好的女工,日夜赶工。每一道针脚,每一次熨烫,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希望。王建军几乎住在了省城,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动用了些江湖朋友的关系,终于以高价和部分预付款,搞到了一批急需的特色面料。
周秀兰那边的消息也陆续传来。广交会门槛极高,主要以国营单位和有出口资质的外贸公司为主,个体私营企业想进去难如登天。弄不到正式展位,甚至连进馆的证件都极难办理。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在外围的酒店或民间展销点碰碰运气,或者……想办法“混”进去。
钱的问题更是迫在眉睫。李薇跑遍了镇上和县里的信用社,对方一听到是“薇草”贷款,且用途是“参加广交会”,头摇得像拨浪鼓。抵押厂房?估值被压得极低。
眼看出发日期临近,资金缺口依然巨大。
一天晚上,赵婶默默地将一个沉甸甸的手绢包放在李薇的桌上,里面是她一辈子的积蓄,还有一些金银首饰。“薇丫头,拿去。建军跑车攒的钱,我也拿来了。不够……不够再把我这把老骨头押上。”
李薇看着那包东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风尘仆仆的王建军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张强**!
张强黑了,瘦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沉稳和锐气。他看着李薇憔悴的脸和桌上那包钱,喉咙动了动,没说话,直接从身后卸下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拉开拉链——里面是满满一包捆扎整齐的百元大钞!
“媳妇,我回来了。”张强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我这几个月在特区攒的,加上预支的工资,还有……我把堂叔那边的工作辞了。”
李薇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回来了?工作辞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能安心待在那边吗?”张强看着她,眼神复杂,“钱不多,但应该能顶一阵子。广交会,我跟你一起去。南方我熟些,跑腿打杂,总比你在行。”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那份沉甸甸的支持和共患难的决心,让李薇瞬间湿了眼眶。这个男人,或许不够聪明,不够果决,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选择了回来,和她站在一起。
资金终于勉强凑够。周秀兰也传来了最后的消息——她托了七拐八弯的关系,花高价弄到了几张广交会**临时工作人员**的证件,或许可以借此混进馆内。同时,她也打听到,展会期间,广州流花路一带会有很多民间自发的“摆摊”和展示,很多没有展位的小厂都会去那里碰运气。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出发前夕,李薇将精心制作的十几套样品仔细打包,那株“薇草”的标志被巧妙地绣在衣领内侧。她看着整装待发的周秀兰、张强和王建军(赵婶和春芳留下守厂),心中充满了悲壮感。
这几乎是一场倾其所有、孤注一掷的豪赌。赌注是“薇草”的命运,是所有人的希望。
“出发!”李薇的声音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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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广州。南国潮湿闷热的空气,熙熙攘攘的人流,高耸的现代化展馆,还有各种肤色、说着不同语言的外商……这一切都让李薇一行人感到目不暇接,同时也深感自身的渺小。
广交会的气氛盛大而庄严。他们拿着临时工作证,试图混进主展馆,却被警惕的保安一眼识破,毫不客气地拦在了门外。看着那些胸前挂着正式证件、昂首进入的国营大厂代表,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主渠道走不通,只能剑走偏锋。
他们在流花路附近找了一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然后立刻投入到“游击战”中。周秀兰负责在人流密集处发放精心印制的中英文宣传册。张强和王建军则扛着大大的样品袋,看到像外商的人就努力上前比划、推销,常常遭遇白眼和驱赶。
李薇自己,则选择了一个稍微僻静但人流尚可的街角,将几件最具代表性的样品挂在一辆临时借来的简易衣架上,自己则站在那里,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单词,加上手势,向每一个驻足好奇的外商努力介绍着。
南方的烈日很快晒红了她的皮肤,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左肩的旧伤在潮湿闷热下疼痛加剧。但她咬着牙坚持着,脸上始终保持着礼貌而自信的微笑。
然而,几天下来,收获甚微。大多数外商行色匆匆,对他们这种“野路子”缺乏信任。偶尔有人感兴趣,问问价格,但一听到他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镇小厂,没有出口经验,便都摇头离开。
希望像被雨水打湿的火柴,一次次划亮,又一次次熄灭。带来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却看不到任何回报。焦虑和绝望开始蔓延。
“嫂子,要不……算了吧?”王建军看着李薇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钱快花完了,再待下去,回去的路费都成问题了……”
张强也沉默着,眉头紧锁。
就在连李薇自己都快要动摇的时候,转机意外地降临了。
一位六十多岁、衣着考究、气质优雅的华裔老太太,在随从的陪同下路过李薇的“摊位”。她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立刻被那件水墨竹韵的连衣裙吸引住了。
她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衣服的剪裁、面料和做工,尤其是领口那株若隐若现的“薇草”刺绣,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件衣服,是你们做的?”老太太开口,是一口流利但带着口音的普通话。
李薇心中一动,连忙上前:“是的,夫人。这是我们‘薇草’自主设计的。”
“设计很特别,融合了东方神韵和现代感。做工也非常精细。”老太太赞许地点点头,她拿起衣服,看了看内里的商标和洗涤说明(李薇坚持按照出口标准制作),问道,“你们是哪个厂的?以前没听说过。”
李薇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她没有隐瞒,坦诚地说道:“夫人,我们不是大厂,是来自北方一个小镇的乡镇企业,叫‘薇草’。这次来广交会,没有申请到展位,只能在这里……让您见笑了。”
出乎意料,老太太并没有露出轻视的表情,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乡镇企业?能做到这个水平,很不简单。你们有出口资质吗?年产量多少?”
李薇如实相告,并重点强调了厂里女工的手艺和对质量的严格把控。
老太太听完,沉吟了片刻,从手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李薇:“我叫陈安妮,在美国旧金山经营一家高端服装买手店,主要面向对东方文化感兴趣的客户。你们的风格,我很感兴趣。这些样品,我可以先带回去仔细看看吗?如果确认无误,我想先下一笔试订单,200件,就是这款连衣裙。”
幸福来得太突然!李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强压住激动,双手接过名片,声音都有些颤抖:“当然可以!陈夫人!谢谢您的信任!”
陈安妮微笑着点点头:“不用谢我,是你们的作品打动了我。质量,是唯一的通行证。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她留下了一个酒店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让李薇明天带着合同和详细报价过去详谈。
看着陈安妮远去的背影,李薇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名片,仿佛攥着整个世界!周秀兰、张强、王建军围拢过来,脸上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激动!
“成了!嫂子!咱们成了!”王建军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薇妹子!太好了!”周秀兰喜极而泣。
张强看着妻子眼中重燃的光彩,也露出了久违的、释然的笑容。
绝处逢生!他们真的在绝境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这甚至可能是通往新世界的缆绳!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在狂喜中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街对面,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收起了相机,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遥远的北方,胡明远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听着那边的汇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广交会?还真让她摸到门路了……旧金山的订单?有点意思……”他轻轻敲着桌面,“看来,得给她准备一份‘惊喜’的欢迎礼了。”
南国的天空阳光明媚,但北方的寒流,似乎正悄然南下。
“薇草”的第一缕国际曙光已然出现,但更猛烈的风雨,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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