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层的走廊像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腐殖土混合的怪味。
连应急灯的绿光都透着一股粘稠感,落在墙壁的血锈符号上,让那些扭曲的纹路看起来像活物的血管。
杰克刚从停尸间的冷意里缓过神,走廊尽头突然飘来一段熟悉的调子。
缓慢、沉闷,每个音符都像生了锈的齿轮在转动,是《莉莉玛莲》。
这首二战时德军士兵常唱的德语老歌,杰克从小听到大。
祖父阿尔弗雷德喝醉时总爱哼它,尾音拖得很长,带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此刻,旋律混着橡胶鞋跟敲击地面的“笃、笃”声,从黑暗里钻出来,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踩在杰克的心跳上。
是夜班保安罗伊。
杰克之前在护士站见过他几次,五十多岁的男人,总嚼着薄荷糖。
说话时带着路易斯安那州的美式口音,笑起来眼角会堆起两道深纹。
制服口袋里永远揣着枚黄铜怀表,说是他祖父传下来的“老物件”。
可现在,罗伊站在灯影与黑暗的交界处,绿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格外高大,原本温和的轮廓变得模糊而锋利,像被拉长的刀片。
他的制服领口敞着,第二颗纽扣在绿光下闪着冷光。
那不是医院标配的塑料纽扣,而是一枚缩小版的铁十字勋章。
勋章边缘被磨得极薄,十字中心刻着模糊的鹰徽。
翅膀展开的弧度、鹰爪抓着的万字符号,和杰克藏在书房保险柜里的祖父相册里,那枚党卫军勋章一模一样。
“霍华德医生,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罗伊开口,声音却变了。
美式口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巴伐利亚德语腔调。
尾音微微上扬,像祖父醉酒后念叨“1945年的雪”时的语气,连每个单词的重音位置都分毫不差。
杰克的指尖下意识摸向白大褂口袋,触到了冰凉的金属。
是那把从约翰·多伊手术台旁顺手塞进去的手术刀。
刚才混乱中,他看见刀柄上刻着模糊的编号,鬼使神差地攥紧了它。
此刻,刀身的铁锈味顺着指尖往上爬,混着一股潮湿的腐木气息,和祖父旧日记本里夹着的集中营枯叶味道如出一辙。
罗伊抬手理了理领口,铁十字勋章又闪了一下,领口敞得更大,露出颈侧一片青黑色的纹身。
图案是半只蓝闪蝶的翅膀,翅尖恰好抵在锁骨凹陷处。
鳞状纹路清晰得能看见每一道褶皱。
连翅尖那处锯齿状的缺口,都和约翰·多伊腹腔里那片蝶形淤青完全吻合,像用同一张模板拓印的。
“院长说,您会对这里的东西感兴趣。”
罗伊的德语口音越来越重,不是刻意模仿的生硬,而是像母语一样自然流畅。
“毕竟,家族的事业,总是要有人继承的。”
他的眼睛在绿光下泛着浑浊的灰蓝色,像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玻璃珠,没有瞳孔,也没有神采。
杰克盯着那双眼,突然发现罗伊的虹膜里,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身影,而是一排摇曳的煤油灯。
昏黄的光、发黑的灯芯、灯油燃烧的焦味,和约翰·多伊瞳孔里的画面一模一样,和祖父那张“1943年波兰集中营”战地照片里的场景也完全重合。
“什么家族事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杰克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术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祖父的战争罪是他一生的阴影。
党卫军军医、人体实验、失踪的47名战俘,这些标签像烙铁一样烫在“霍华德”这个姓氏上。
他选择当医生,选择在圣玛丽医院急诊部救死扶伤,就是想把祖父欠下的债,一点点还回去。
可罗伊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剖开了他极力掩盖的过去。
罗伊没有回答,只是“笑”了。
嘴角没动,只有眼角那两道深纹往上挑,像有人用线牵着皮肤在动,诡异得让人发寒。
杰克怀里的档案袋突然滑落,“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每一件都像惊雷,炸得他脑子发懵。
最上面是一本德文的《疼痛转移实验记录》,封皮泛黄发脆,边角卷得像枯叶,封面上用深蓝色墨水写着日期:
1945.3.12。
墨水带着淡淡的铁腥味,和祖父日记本里的墨水味道完全相同。
杰克小时候偷翻日记时,曾蘸着那墨水在纸上画过画,那股腥味他记了三十年。
旁边是一封折叠的信,信封上印着“致战争罪审判委员会”的字样,落款处签着“阿尔弗雷德·霍华德”。
杰克的心脏猛地一缩。
阿尔弗雷德是祖父的弟弟,他只在家族旧相册里见过这个男人的照片,听说他在1945年二战结束后就失踪了。
有人说他死在了集中营,有人说他带着实验数据逃去了南美,从未有人找到过他的踪迹。
最让杰克窒息的,是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
照片上是个金发小女孩,满月时拍的,笑得露出两颗小牙,出生日期写着1989年11月9日。
是他的女儿伊丽莎白。这张证明一直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密码只有他和妻子知道。
连伊丽莎白自己都没见过原件,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从停尸间带出来的档案袋里?
罗伊弯腰,用冰凉的指尖拾起出生证明,指甲泛着青灰色,像冻了很久。
他的指尖在伊丽莎白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秒,那点凉意透过纸张传过来,杰克眼睁睁看着照片上的小女孩变了表情。
笑容消失,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沾满蓝黑色粘液的牙齿,和约翰·多伊临死前张开的嘴一模一样。
粘液顺着照片边缘往下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院长说,您迟早会找到这里。”
罗伊把出生证明递还给杰克,指尖的凉意像冰锥一样扎进杰克的掌心。
“毕竟,痛苦需要容器,就像蝴蝶需要……”
他的话没说完,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啪”地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罗伊口袋里传来微弱的光,他掏出那枚黄铜怀表,打开表盖,表盖内侧嵌着一只蓝闪蝶标本。
翅膀是深蓝色的,边缘泛着虹彩,翅膀根部刻着一行极小的编号:
1945.3.12-Ah。
1945年3月12日,正是阿尔弗雷德失踪的日期;
Ah,是阿尔弗雷德·霍华德(Alfred howard)的缩写。
杰克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想起约翰·多伊喉咙里飞出的那只蓝闪蝶,翅膀上的编号是1943.7.16-wS。
而1943年7月16日,是祖父进驻波兰集中营的日子。
怀表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在死寂的黑暗里格外清晰,像某种倒计时的钟声。
杰克的耳膜嗡嗡作响,他突然听见墙壁传来“滋滋”的声音。
转头一看,那些血锈符号的凹槽里,正渗出蓝黑色的液体,粘稠得像机油,顺着墙壁往下流,很快漫到了他的脚边。
液体带着腐木与苦杏仁混合的味道,和约翰·多伊腹腔里涌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杰克能感觉到液体在脚背上流动,带着轻微的灼热感,像被稀释的硫酸,裤脚沾到的地方,很快被腐蚀出细小的破洞。
“快走!”
杰克猛地反应过来,抓起地上的实验记录和出生证明,转身冲向走廊门口。
身后传来罗伊的声音,他又开始哼《莉莉玛莲》,调子比之前慢了一倍。
每个音符都像钝针一样扎在耳朵里,和刚才手术中监护仪发出的杂音惊人地相似。
那种混乱的频率,曾让约翰·多伊的心脏骤停过三次。
杰克一路狂奔,冲出b2层的门禁时,读卡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他顾不上回头,顺着楼梯往上跑,肺里像灌了冰,直到冲进医生休息室,才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反锁上门,颤抖着按下墙壁上的紫外线灯开关。
这种灯能检测出肉眼看不见的血迹和体液,是他在急诊部处理创伤时常用的工具。
淡紫色的光漫满房间,所有东西都变了颜色:
白大褂成了淡紫色,地板上的咖啡渍显出荧光,而他摊开的文件上,正浮现出令人恐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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