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影像里的左手,手腕以上的部分,皮肤不再是光滑的。
布满了紫黑色、深褐色交错的、狰狞的淤痕和破损。
皮肤被粗糙的绳索严重磨损,甚至能看到底下模糊的、带着血丝的肌肉和组织。
那痕迹环绕脖颈,清晰无比,是被人用暴力吊起,绳索深深勒入皮肉才能造成的——绞刑痕!
索菲亚猛地缩回自己的左手,惊恐地抚摸自己真实的脖颈。
皮肤光滑,除了冰凉的冷汗,没有任何异样。
但镜中的影像却如此真实、残酷,那狰狞的伤痕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痛感和窒息的绝望。
“这……是代价……之一……”
镜魔的意念冰冷地传来,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也是……未来……的可能……”
它是在展示,如果她拒绝,或者在这场交易中失败,可能面临的结局?
那绞刑痕,是父亲的,还是……她自己的未来?
“我父亲的死……你知道真相?”
她颤抖着问,这是她最深的执念。
镜魔没有直接回答。
镜面中那些流动的创伤影像突然加速变幻,最终定格在一张模糊的、颗粒粗糙的黑白照片上。
一个瘦削的、穿着破烂囚服的男人被两个模糊的身影推上一个用简陋木材临时搭建的绞刑架,背景是皑皑积雪的操场。
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种熟悉的、刻入骨髓的轮廓,以及那种即使隔着影像也能感受到的、沉默的绝望,让索菲亚瞬间确认,那是她的父亲,海因里希。
“修改……他的结局……改写……无数人的……”
镜魔的意念带着一种空洞的蛊惑。
“用你的画笔……你的……颜料……”
索菲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修改历史,治愈自身创伤,窥见父亲死亡的真相,甚至可能凭借这诡异的力量改变它……
这一切的诱惑,与镜中自己未来(或过去)那恐怖的绞刑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天堂与地狱仅一线之隔的张力。
她看着镜中那破碎的、如同人类集体痛苦数据库般的存在,又低头看看自己完好无损却仿佛残留着幻痛左手。
那支父亲的遗发画笔,静静躺在不远处的工作台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微而致命的光泽。
她是否要拿起这支笔,与镜中的魔鬼签下契约,在这张由血与火、骨与灰共同铺就的、名为“历史”的巨大画布上,进行一场胜负未知、代价可能是灵魂的疯狂共舞?
冰冷的镜面,映出她苍白而挣扎的脸,以及背后那片无边的黑暗。
与镜魔那场无声的交易,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持续在索菲亚的精神世界渗血。
那句“修改历史,修复创伤”的诱惑,与镜中那只布满绞刑痕的左手的恐怖预告,在她脑中日夜拉锯。
她无法轻易接受,更无法彻底拒绝。
她被困在一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宣判的状态里,而等待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她试图回归日常,用繁重的教堂壁画修复工作麻痹自己。
但每当刮刀接触那些古老的颜料层,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份生物分析报告,想起“骨灰颜料”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墙壁上那些模糊的士兵面容,在她眼中似乎都带上了埃里希·穆勒或马蒂亚斯·瓦格纳的影子。
整面壁画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呼吸的、由痛苦记忆构成的活体器官。
她开始回避画室,那面镜子,以及那支父亲的画笔。
她宁愿在教堂高耸冰冷的穹顶下待到深夜,让身体的疲惫压倒精神的纷乱。
然而,她忽略了,或者说,低估了那场“交易”的主动性。
它并非被动等待她的选择,它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步步紧逼。
事情始于一张空白的画布。
那是她之前准备好,打算用于尝试新系列作品的大型画布,绷在坚固的木内框上,靠在画室最不起眼的墙角,覆盖着一层防尘的白布。
第一个清晨,她发现这张画布不知被谁移到了画室中央,正对着那面被覆盖的镜子。
白布被掀开,叠放一旁。画布上空空如也。
她皱了皱眉,以为是助手提前来准备却忘了告知,或者只是自己记错了位置。
她没多想,将画布挪回墙角,重新盖好。
第二天清晨,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空白的画布矗立在画室中央,像一个沉默的、固执的邀请。
一种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她检查了门锁,完好无损。
询问了助手,对方表示近期并未进入她的私人画室。
第三天,索菲亚决定不睡了。
她在画室隔壁用作休息的小房间里和衣而卧,留了一条门缝,眼睛紧紧盯着外面昏暗画室中央的那片空地。
夜色浓稠,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模糊声音。
当时钟的指针悄无声息地跳过凌晨三点——传说中阴阳界限最模糊的时刻——画室里依旧没有任何脚步声,没有物体移动的摩擦声。
但靠在墙角的那张空白画布,却动了。
它不是被搬动,而是如同失去了重量,或者说,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缓缓地、平稳地自行浮起,划过几米的距离,然后稳稳地、精准地立在了画室中央的画架上。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违背了所有的物理定律。
索菲亚捂住嘴,将惊呼死死压在喉咙里。她感到头皮发麻,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更诡异的事情紧接着发生。
立在画架上的空白画布,开始自动浮现出影像。
不是画笔描绘的痕迹,更像是显影液中的相纸,影像从画布内部的纤维中,一点点、由内而外地渗透出来。
先是极其模糊的色块和轮廓,一个女性的侧影,坐在窗边。
接着,细节逐渐丰富,金黄色的、有些蓬松的头发,略显苍白的皮肤,穿着她常穿的那件沾染了各种颜料痕迹的旧工装裤和灰色t恤……
是她自己。
一幅自画像,正在无人执笔的情况下,违背自然规律地自行生成。
当清晨第一缕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时,画布上的影像已经完全清晰、稳定。
那是一个精确到毛孔的索菲亚,眼神带着她近来惯有的、无法掩饰的忧郁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背景是她凌乱却熟悉的画室,每一个画架、每一管颜料的摆放都分毫不差。
它就像一张由极高明的写实画家耗费无数心血完成的超写实作品,或者,更像一张超高分辨率的照片,被某种力量直接“印制”在了画布上。
索菲亚走近,手指颤抖着触摸画布表面。
颜料是干的,完全固化,触感与她任何一幅完成多日的作品毫无二致。
这绝非人力所能为,也绝非任何已知科技所能解释。
从那天起,这幅“自画像”开始以一种规律而恐怖的方式“演化”。
它不是静止的。它以每天一岁的速度,清晰地“老化”。
第二天,画中的索菲亚,眼角的细纹似乎加深、延长了一些,眼神中的疲惫沉淀得更加浓厚,仿佛一夜未眠。
第三天,她的发际线有了肉眼难以察觉、但整体观感上确实存在的微妙后移,嘴角两侧出现了更深刻的、带着苦涩意味的法令纹痕迹。
第四天,第五天……
时间仿佛被压缩了,在她面前以惊人的、无可阻挡的速度流淌。
画中的她,日渐成熟,肌肤失去少女时代最后的光泽,继而不可逆转地走向衰老。
皮肤变得干燥,出现细小的斑点,眼神从忧郁变得浑浊,带着经历太多后的麻木与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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