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搁下笔时,指尖微微发颤。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像被水浸过的枯叶。她闭了闭眼,太阳穴仍有一丝钝痛,似有细针在皮下缓缓游走。苏婉的银针昨夜才拔出,留下的酸胀未散,但她不能再等。
窗外传来脚步声,王二捧着一卷黄纸进来,边角磨损,印着兵部火漆。他低声说:“朝廷文书到了,青牛县三名额,准考府试。”
李瑶接过,指尖抚过火漆印。裂纹清晰,未被篡改。她将纸展开,逐字读完,搁在案上。
“去叫书院所有学生,半个时辰后,院中集合。”
王二迟疑:“姑娘刚歇下,要不要……”
“去。”她声音不高,却未容迟疑。
半个时辰后,五十名学生列于院中。有穿粗布的农家子,也有衣衫褴褛的流民后代,站姿参差,却都挺直了背。李瑶站在石阶上,手中捧着两本书册,封皮已磨白,是她亲手抄写的《启蒙识字课本》与《算术初解》。
“朝廷给了青牛三个科举名额。”她开口,声音清而稳,“以往,这等事由县学定夺,荐举士籍子弟。今日不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我不问出身,不看户籍。只问两件事:谁能背出《孟子》三篇?谁能解三道方田题?明日县衙报名,我去替你们担保。”
场中静了一瞬,随即有人低声抽气。一个瘦小少年攥紧衣角,嘴唇微动,似在默诵。另一人低头看着自己裂口的草鞋,忽然抬头,眼中发亮。
李瑶走下台阶,将两本书册放在石桌上。
“这两本书,你们大多已背熟。识字、算数,非为取巧,而是立身之本。科举之路难,但路既开,便不是士族独行的道。”
她抬手,指向书院门楣上新刻的四个字——“有教无类”。
“从今日起,你们是学子,不是流民、不是贱役。名字可改,籍贯可录,但心志不可退。”
话音落,院外忽有喧哗。
五名老儒生立于门侧,领头者须发花白,手持竹杖,冷声道:“李姑娘,科举乃国之大典,非儿戏。粗通笔墨的野人子,也配登堂应试?”
李瑶未动怒,只问:“老先生姓崔?”
“正是崔文远,县学教谕。”
“那您可知,上月盐田导流渠,是谁算出曲道三折,减损水流冲击?是书院学生陈二狗。”她转身,点出一人,“他昨日解出《九章》盈不足术,比您门下某位童生快了两刻。”
崔文远脸色微变。
李瑶又道:“朝廷文书未限出身,县学亦无权阻拦。明日报名,我带他们去。若有违制,您可上书兵部,但今日,他们站在这里,便有资格听这一席话。”
崔文远拂袖而去,其余人随之退走,只留一人冷笑:“妇人干政,必乱纲常。”
李瑶未追辩,只命王二取来一卷公文。
“这是县令签发的《青牛县教化令》,明文规定:凡入书院满一年者,皆具应试资格。赵幕僚已联署备案,县衙不得拒录。”
她将公文展开,高举于众前。
“明日,我去县衙,点名三人,陈志学、赵文远、林三槐——你们若愿考,便来。”
散学后,李瑶回静室。苏婉已在等候,手中银针未出,只问:“还撑得住?”
“能。”李瑶解开发带,揉了揉额角,“今日说完那番话,反倒轻松了些。”
苏婉点头:“你父亲说得对,治世不止在兵与粮。人心若死,城池再固,也不过是空壳。”
李瑶默然片刻,低声道:“我只是怕……怕他们去了府城,被人一句‘乡野粗人’就打发回来。”
“那就让他们带着青牛的骨气去。”苏婉道,“不是哀求,是应试。”
次日清晨,县衙外已聚了十数人。两名学生站在李瑶身后,衣衫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陈志学手中攥着一块干饼,是母亲连夜烙的,舍不得吃,又怕路上饿。
吏员坐在案后,见李瑶带人来,眉头一皱:“非士籍者报名,需缴十贯保证金,以防舞弊。”
李瑶不语,只命王二呈上教化令与联署公文。
吏员翻看,脸色渐沉,却不得不提笔录名。
“陈志学,原名陈二狗,流民籍,入书院两年。”
“赵文远,原名赵铁柱,父为铁匠,入书院一年半。”
笔落纸面,墨迹清晰。
围观百姓中有人低声啜泣。一名老妇人拄着拐杖,颤声道:“我孙子若还在,也能这般……”
李瑶回头,见两名学生眼眶发红,却都咬着唇,不肯落泪。
“记住,”她低声道,“你们不是去求人施舍功名,是去考。笔在你们手里,题在你们眼前,答得好,便是秀才。”
两人重重点头。
当晚,书院门口被人泼了黑漆,墙面上写着“伪秀才,速退”四字,歪斜刺目。
李毅带人查了一圈,带回一名醉汉,是县学旁听生,被崔文远斥退,心怀怨愤。
“要押他见官吗?”李毅问。
李瑶摇头:“录下口供,放人。让他看看,我们如何以礼破陋。”
李毅沉默片刻,点头退下。
次日清晨,城中鼓声骤起。
李瑶亲授每人一枚铜牌,刻“明心”“知耻”二字。苏婉为二人施针,安神定气。李震携李骁率护卫队列于街口,百姓自发相送,敲锣打鼓,孩童齐声唱起《劝学歌》:“一寸光阴一寸金,读书不倦是初心……”
队伍行至城门,李瑶登上高台。
晨光破云,洒在她肩头。
“今日送两秀才赴考,”她扬声,“他日,我要送百人、千人,从青牛走向天下!”
欢声雷动。
陈志学回头,见母亲站在人群最前,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他举起手,铜牌在阳光下一闪。
赵文远紧了紧包袱,里面是三本手抄书,页角卷起,字迹密密麻麻。
李瑶站在高台,目送他们登车。
车轮启动,碾过青石街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那丝钝痛又来了,比昨夜更深,像有细线在颅内收紧。她未动,只盯着远去的马车,直到车影消失在官道尽头。
王二走近,低声问:“姑娘,还回去吗?”
她摇头:“再站一会儿。”
风拂过,吹起她袖口的旧绣线。那是母亲去年缝的,针脚细密,已磨出毛边。
她低头,看见自己影子落在地上,与石阶裂纹交错。
城外鼓声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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