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走下天坛最后一级台阶时,日头已高悬中天。诏书交予礼官后,他未再停留,只向四周略一点头,便转身步入宫道。百官跪送,山呼之声如潮水般起伏,但他脚步未缓。眼角余光掠过队列前端,几名老臣垂首立于原地,未曾伏拜,袍袖微动,似有不甘。
他没有停步训斥,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勤政殿内尚未完全清场,几案上还摊着登基仪程的残卷。李震刚在主位坐下,赵德便从侧门快步进来,手中捧着一叠薄纸,脸色凝重。
“陛下。”赵德将纸页轻轻放在案上,“这是昨夜至今日清晨,城中流传的揭帖抄本。虽未明指其人,但字里行间,皆言‘伪帝僭位,天象失序’。”
李震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粗劣墨迹写着:“彗星现于紫微,主帝王更替,非正统者不得久居大位。”另一张则绘有歪斜图符,画着龙形断首,下方题字:“龙无首,国必乱。”
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牵动,并未动怒。
“何处所出?”
“街头巷尾皆有张贴,多在旧士族聚居之地。据细作回报,有人趁夜分发,收钱代传者已有十余人落网。”赵德顿了顿,“其中一人招供,说王太傅府中曾有数名外州来客彻夜议事,出门时袖中鼓胀,似藏文书。”
李震指尖轻敲案角,目光沉静。“王晏……倒是沉得住气。”
“陛下若下令彻查,臣即刻调吏部档册,比对出入人员。”赵德低声请命。
“不必。”李震摇头,“现在动手,只会逼他们缩得更深。你只需记下名字,查清联络路径,其余——按兵不动。”
赵德躬身应是,退出殿外。
殿内重归寂静。李震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皇城北面。那里是禁军轮值交接的方向。他记得方才登坛时,李骁站在铁甲阵前,神情肃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与此同时,李骁正立于玄武门偏廊之下。
两名新调来的侍卫正在换岗。一人解下佩刀交与同伴,动作迟滞,眼神飘忽。另一人接过兵刃时,手指在刀环处多停了一瞬,像是确认什么标记。
李骁不动声色,只对身旁亲兵道:“去查这两人履历,尤其是荐引之人。”
亲兵领命而去。
不到半盏茶工夫,消息传来:二人皆由前大雍内廷司旧吏举荐,未经锦衣卫甄别,三日前才入宫当值。
李骁眉心微蹙。他记得父亲曾提过,内廷司早已裁撤,相关档案尽数封存,这些人如何还能以旧制荐人?
他当即下令:“今日起,四门值守改由太子亲卫轮替,原班人马暂调南苑牧马。另,所有新入宫者,须经三日观察期,方可执械近驾。”
传令兵飞奔而出。
李骁并未就此放松。他沿着宫墙缓步前行,每经一处哨岗,都仔细观察守卫神态。多数人神色坦然,唯有西华门一名老兵,在他靠近时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按腰间刀柄。
李骁装作未见,只吩咐随从:“今晚加巡两次,重点查看各门兵器库锁钥是否完好。”
回到宫道尽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朝勤政殿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时,王晏已在府中密室落座。
室内无灯,仅靠壁炉微光映出几张隐在黑袍下的面孔。这些人来自不同州郡,身份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家族曾位列世家名录,如今却被新政剥夺封田、废除世袭特权。
“李氏称帝不过一日,便敢自称受命于天?”一人冷笑,“那玄晶石发光,不过是机关术把戏!我亲眼见过工匠埋设铜线,引地下热泉蒸腾之气推动机括,哪有什么天意显现?”
王晏端坐不动,声音低沉:“他们用百姓愚昧,造势惑众。可只要我们能让更多人看清真相,这所谓‘民心所向’,不过是沙上筑塔。”
另一人压低嗓音:“我已经联络平西王帐下参军,只待京中谣言四起,边关便会奏报‘蛮族异动’,请旨调兵南下‘护驾’。届时,只要一句‘清君侧’,便可名正言顺挥师入京。”
“不急。”王晏抬手制止,“先让那些揭帖继续传。尤其要送到书院学子手中——年轻人热血易煽,若能让他们质疑科举改制乃‘寒门夺权’,便能自乱阵脚。”
众人点头称是。
末了,一人起身告辞,袖中滑入一封密信。火光映照下,信封一角盖着暗红色印记,形如折断的玉圭。
同一时刻,赵德再次踏入勤政殿。
这一次,他手中拿着一份誊抄工整的名单,以及一张折叠整齐的布片。
“这是今日查获的一张传单原件,”他将布片铺开,“不同于街头那些粗纸,此物用的是贡缎裁条,墨迹匀净,显是有专人誊写、统一发放。而这份名单,是近十日以来,私下议论陛下称帝不合礼法的官员及其门生。”
李震盯着那块布料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捻了捻边缘。
“这不是宫外能轻易拿到的料子。”
赵德点头:“内务坊登记显示,这批贡缎原定用于皇后礼衣改制,后因苏夫人主张节俭,仅取三分之一。剩余部分封存于东库。”
李震眼神一凛。
“有人从宫里拿出去的。”
“极有可能。”赵德声音更低,“而且……属下斗胆直言,能接触东库钥匙的,不超过五人,皆为旧制礼官出身。”
李震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
“传李骁。”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脚步声。李骁大步走入,盔甲未卸,额角尚带汗痕。
“父皇。”
“宫防情况如何?”
“已更换四门值守,排查出七名来历不明者,暂押南苑。另发现西华门兵器库锁具被人动过,虽未失物,但刀架第三层少了一柄短匕,型号与今日当值人员配器不符。”
李震眉头锁紧。
“是谁负责那一带巡查?”
“原是内廷司旧属张伦,三日前刚调入禁军任副尉。”
“又是内廷司的人。”李震冷笑一声,“看来有些人,以为换了招牌,就能继续掌权。”
李骁握拳:“若陛下允准,儿臣愿立即整顿禁军人事,清除隐患。”
“不行。”李震摇头,“现在清洗,等于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察觉。反而会逼他们提前动手。”
他踱了几步,忽然问:“李瑶那边可有动静?”
“妹妹已启动各地密探网络,追查揭帖源头。她推测,背后有一套隐蔽的传递路线,很可能依托商队或驿站私递。”
李震点头:“让她查,但不要打草惊蛇。另外,明日早朝,我会召集群臣议事。”
“父皇打算公开质问?”
“不。”李震目光沉定,“我要让他们觉得一切如常。越是风平浪静,他们越敢冒头。”
李骁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抬手止住。
“记住,你现在不只是统军将领,更是储君。敌人不在边境,就在朝堂之中。你要学会等——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殿外,更鼓敲过三响。
李震站在廊下,望着远处尚未熄灭的宫灯。灯火连成一线,蜿蜒通往各处衙署。其中几盏,明明灭灭,像是被人刻意遮挡。
他忽然开口:“龙脉已接,人心未稳。”
话音落下,一阵风吹过,廊角悬挂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一声脆响。
李骁站在他身侧,顺着视线望去,看见东库方向的屋檐下,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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