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者离开了。
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没有告别,只是在某个星尘专注于校对一段雨林古树生长记录的间隙,那道赭石色的身影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消失在禁阁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
他带走了那卷关于第一次巨鸟悲鸣的禁忌抄本,也带走了那股扰人心神的、带着未世气息的能量场。
禁阁恢复了往日的绝对宁静。卷轴依照古老的轨迹漂浮,星盘稳定地运转,星光温柔地洒满每一个角落。
但星尘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绝对的、他赖以生存和思考的“静”,被打破了。空气中似乎依旧残留着预言者留下的能量印记,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固。它像一丝几乎不可闻的、来自暮土的风沙低语,在他冥想时,在他试图与星辰建立最深层次连接时,悄然浮现,干扰着他的专注。
更让他在意的是,在夜深人静,星光最为黯淡的时刻,当他放松心神,那些残留的印记会如同被激活的符文,向他投射来一些极其模糊、却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
是倾塌的天空城,断裂的石柱砸入黑色的水域;
是光之子在迷雾中茫然奔走,烛火微弱得即将熄灭;
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绝望与恐惧……
这些画面一闪而逝,却带着冰冷的刺痛感,让星尘从深沉的冥想中惊醒。他意识到,这并非主动的攻击,而是预言者长期与这些可怕未来碎片共存,其能量场被深刻“浸染”后,无意中留下的痕迹。如同一个长期身处硝烟中的人,身上总会带着挥之不去的火药味。
星尘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全然沉浸于故纸堆的安宁。那种被强行塞入脑海的“未来之痛”,与他所守护的“过去之序”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他需要找到源头,需要弄清楚这种强制性“连接”的缘由,也需要……亲眼验证,预言者口中那足以吞噬星光的“黑暗”,究竟是何模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缠绕不休。
终于,他第一次主动离开了他的“星辰堡垒”,穿越了繁花似锦、光影交错的云野,掠过了细雨绵绵、生机盎然的雨林,最终踏入了那片被阴霾笼罩的土地——暮土。
这里的天空永远是压抑的铅灰色,废弃的巨轮如同搁浅的巨兽骨架,倾斜地埋在黑色的沙土中。远处,冥龙庞大的身影在乌云间穿梭,发出的咆哮声低沉而危险,带着纯粹的破坏欲。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以及某种能量不稳定导致的臭氧气息。
与禁阁的永恒、有序、温暖相比,这里是现世的、混乱的、冰冷的缩影。
星尘凭借着对那残留能量印记的微弱感应,以及禁阁长老对能量流动的天然敏锐,在断壁残垣间穿行。他避开了游荡的黑暗植物和冥龙的巡视路径,最终在一处断裂的、依稀能看出昔日神庙轮廓的巨大石柱下,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预言者正点燃一小堆篝火,跳动的火焰试图驱散暮土的湿冷,却只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无法融化他眉宇间凝固的沉重。他看起来比在禁阁时更加疲惫,斗篷上沾着未曾拍净的沙尘。
看到星尘的瞬间,预言者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惊讶,随即被惯有的平静覆盖,但那平静之下,是一丝更深的不赞同。
“守护者也会离开他的星辰堡垒?”他的声音比在禁阁时更显沙哑,带着暮土风沙的粗粝感。
星尘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动作依旧优雅,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他无视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冥龙低吼,直接道:“你的‘痕迹’,干扰了我的工作。”
预言者拨弄篝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从身旁拿起一盏用暮土特有材料制成的光能药剂,递了过去,语气平淡:“抱歉。长期与黑暗和预言碎片共存,我的能量场……并不温和。它习惯了警示与防御。”
星尘接过药剂,冰凉的触感透过容器传来。就在他指尖与预言者递来药剂的手指不经意触碰的刹那——
“轰!”
一股远比之前残留印记清晰、猛烈数倍的冰冷洪流,夹杂着无数混乱的画面与嘶吼,瞬间冲入星尘的脑海!破碎的天空、哭泣的灵魂、无尽的黑水吞噬大地……那不仅仅是“看到”,更是“感受”,是切身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无力感!
星尘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手中的药剂险些滑落。
预言者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能量连接戛然而止。他看向星尘,眼神复杂,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看到了?”
星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脑海中翻腾的负面浪潮,声音因那短暂的冲击而有些发紧:“这就是你每日所见?所感?”
“常态而已。”预言者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天气。但这一次,近距离地,星尘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层坚冰般的漠然之下,深埋的、几乎被耗尽的疲惫,与……一丝竭力隐藏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痛苦。
独自一人,日复一日地凝视着可能到来的终焉,承受着这些足以让寻常灵魂崩溃的画面与情绪……
那一刻,星尘心中因被打扰而产生的那一丝不适,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理解。
他看着跳跃的篝火,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预言者耳中:“独自承受这些,很辛苦吧。”
预言者拨弄篝火的手指彻底僵住,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但暮土永不停歇的风,吹拂过断裂的石柱,掠过篝火,似乎在这一刻,变得不那么刺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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