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佛?”向天歌有些恍然,“在下并未听说北周迫害僧侣啊,愿闻其详。”
崔道长整了整衣襟,有些沉重地缓缓道:“去年,陛……北周天子诛杀权臣宇文护,随后不久就秘密召集了一批名儒,高僧,老道,于长安城展开了一场论战。”
“过程说不上精彩,各方论点论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天子给三方定了次序:儒为先,道为次,佛最后。”
“贫道当时忝列其中,当天子说出佛为最后之时,在场的各位高僧尚有不服,还在天子面前努力争辩佛应在道之上,殊不知,就在这些高僧争辩之时,天子手中看的,乃是天和二年,卫元嵩大人的奏疏,其中提到:唐、虞无佛图而国安,齐、梁有寺舍而失祚,由此可见,利民益国,则会佛心,夫佛心者,大慈为本,安乐含生,终不苦役黎民。天子……早就动了灭佛的念头。”
“北周皇帝为何要灭佛?”向天歌开口问道。
崔道长看了向天歌一眼,笑道:“向施主想不通么?”
“嗯……”向天歌搔了搔头,“北魏太武帝拓拔焘之时也曾灭佛,原因不过是为了让僧侣还俗,扩充兵源。如今北周皇帝也是为了扩军?”
“呵呵……看来向施主对北周没有北齐这般了解。”崔道长徐徐道:“佛教在北周发展多年,之前国家动荡之际,大量普通百姓为了寻求庇护加入佛门,经年累月之下,如今的北周寺庙大大小小已有足足三万,僧尼数量已经远超百万,几乎占了北周人口的八分之一。这已经不只是兵源的问题了,如此多的人口脱籍入寺,不纳赋税,不服徭役,寺庙本身又多占土地,信徒还时常对寺庙投送香火,甚至还有恶僧强占良民土地,更有甚者,有些平民入佛只为逃税款躲兵役,入寺数年连一部《金刚经》都背不出来,只会一句阿弥陀佛,如此下去……岂不是国将不国?”
“道长所言极是。”向天歌也不得不点头赞同,“如此说来,北周皇帝要灭佛不是天经地义么?道长又为何因此烦心?”
“无量天尊……这世上很多事情本不能用对错来简单定义……该与不该,很多时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崔道长苦笑道。
“那么依道长所见,灭佛此举弊在何处?”向天歌问道。
“弊就在于——一概而论。”崔道长一字字道,“诚然,三万佛寺,一兆僧侣十有八九是滥竽充数,也确有大量僧众出家动机不纯,压根儿就不适合求佛问道。可是,于灾年救济百姓,修桥补路的真正高僧大德,也是有的。一旦灭佛开始,必定如江河入海,泥沙俱下,毁寺烧经,无论真心向佛与否都会被勒令还俗,到时候这些高僧……又当如何自处呢……”说到此处,崔道长眼中似是有着无尽的萧索。
“嗯……”向天歌抿着嘴点点头,“同为出家之人,道长于心不忍,在下可以理解。”
“福生无量天尊……”崔道长无奈道:“贫道虽然心中不忍,却也无能为力,出北周之前,贫道曾经专程去过长安城几间大寺,想劝几位高僧随我一同离去,可是……无一人愿与我同行。”
“唉……”向天歌叹了口气,“以身殉佛也好,被迫还俗也罢,都是这些高僧大德自己的选择,道长何必执着,换个角度想,如果这些高僧真的跟你走出了北周,可能他们也就不是高僧了。”
“这……呵呵呵……”崔道长喃喃笑道:“向施主好机锋(言语之中有智慧)。”
“不敢不敢,道长过誉了。”向天歌不好意思地笑道。
此时二人已经走出了户牖村,羊肠小路上,杨柳依依,一川风月,让人很难想象此地百姓会活得如此艰辛。
“依道长看来……什么样的人适合求佛问道?或者说,什么样的人不适合求佛问道?”向天歌轻声问道。
“呵……这还真是个好问题。”崔道长微笑道,“依贫道之见,首先,天性鲁钝无有慧根者,不该入我空门。”
“嗯,有道理。”向天歌点头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性情跳脱,心境不纯者,不该入我空门。”
“不错,这种人进了庙也没心思读佛经。”向天歌道:“那还有呢?”
“还有就是——”崔道长一字字道:“位高权重者,断不可入我空门。”
“这是为何?”向天歌好奇道:“有什么说法么?”
“向施主想必知晓南朝前代梁武帝萧衍吧……”崔道长淡淡道:“以天子之身静心礼佛,置朝政于不顾,甚至将自己舍给寺庙,让大臣花钱去赎,如此礼佛不可谓不虔诚。但结果呢?朝政荒疏贼子抬头,侯景之乱席卷江南,他萧衍一人成佛,百万黎民入地狱,如果这就是他追求的佛法,那他这佛经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呵——”向天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长所言,有大智慧。”
“无量天尊,施主过誉。”崔道长苦笑摇头道。
“结伴而行就是好啊,有崔道长这般智者同行,这一路上必定不会烦闷啦。”向天歌仰天笑道。
“无量天尊,与施主同行,贫道也有智慧大开之感。”崔道长同样笑道。
与此同时,烂柯山棋盘地上一多一少两批人相对而立。
萧叶唐碧等六位统领和四十名赤羽好手带着一百人列队站在东侧。余亮韩五奇等二十个赤羽高手与剩余的四百六十一人站在西侧。
“训练不可懈怠,每日记录务必认真!”辛文礼沉声嘱咐道:“体罚可以,但要适可而止,不许无故打骂。”
“遵命!”韩五奇等二十个好手抱拳躬身道。
“小子们!”萧叶抱着肩膀摇头晃脑地喊道:“都给我好好训练!等我们回来你们要是没有进步,我可挨个打你们屁股!”
“呵呵呵……”孩子们一阵暗笑。
“行了,交代完了,准备出发!”辛文礼沉声道。一百人从地上背起行囊。
“祝各位大人此行旗开得胜!”余亮韩五奇等二十个赤羽营好手齐声道:“横行天下,赤羽威扬!”
“云子哥廉子哥伍子哥!旗开得胜!”小瓦罐儿高声喊道。
“二狗哥!三岔口,要努力呀!”张酥饼跳着脚喊道。
“伍长!给咱们二十五队挣脸呐!”
“孙可!你要是给咱队丢了人,回来兄弟们可饶不了你啊!”
……
四百多孩子喊成一片,余亮韩五奇等赤羽好手只是笑着看,也不加制止。
一百人看着自己的队友们,有的嘿嘿傻笑,有的不住地挥手,有的忍不住已经开始斗嘴。
“行了!”尚识途轻喝道:“出发了!不用分组,跑步到王质亭坐马车赶路!跟上!”说罢当先祭起轻功冲向了山路。
“走走走。”戚云推了一把还在跟小瓦罐儿招手的司马廉和伍牧,三人汇入人流,朝着尚识途的身影追了过去。
“伍子,你这腿好了能跑这么快啊?”司马廉看着前面身形矫健的伍牧,有些吃惊道。
“我不算快吧……”伍牧回头笑道:“我感觉云子跑得比我轻松多了。”
“谁能跟他比啊……”司马廉一边说话一边跑多少有点喘,“在秀春街破瓦巷,数这小子跑得快,那可是他跟野狗抢烧饼的时候,被野狗追着硬生生练出来的两条腿~跑得比狗快,鼻子比狗灵!咱戚云伍长是也!”
“哎呦呵~”戚云闻言笑道:“廉公子这嘴上功夫见长啊,您那嘴皮子接着练哈,等到了前线就指望你和三岔口俩人,把敌军说得丢盔弃甲了啊~”
“嗨——”后边不远的三岔口接茬道:“云子你说廉子就说廉子,挂上我干啥?”
“呵呵呵……”萧叶听他们斗嘴也不搭话,就在一旁捡乐呵。
王质亭旁已经停好了十五辆大马车,黑漆的车厢车篷看起来坚固非常。
“呼……呼……”戚云司马廉和伍牧三人跑到亭子边的时候,亭子里只有三四个人比他们先到,此时正扶着亭柱喘息着。
“别喘了,进马车!”萧叶蹲在第一辆马车的车篷上,向亭子里招呼道。
“是!”戚云等人立即鱼贯而入。
“呼……”王二狗和三岔口跑到的时候,正看见萧叶招呼戚云他们上车,立即跟了上去。
“停。”王二狗刚要上车,就被萧叶拦住了,“这辆坐满了,去下一辆。”萧叶道。
“哦,是!”王二狗和三岔口立即跑向第二辆马车。
不到片刻,一百人就坐满了十辆马车,楚汴点完了人数也纵身跳上了最后一辆。十五辆黑色马车立即扬起尘土,绝尘离去。
“咱认识一下?我是第九队的伍长,顾山。”第一辆马车里,十人分左右而坐,顾山开口道。
“哦,好,我们是第十九队的,我是戚云,他俩是司马廉,伍牧。”
“哦哦,我知道你们队,就只有你们队是八个人嘛。我是四十四队的伍长黄杏。”黄杏一对杏核眼,倒是很配他的名字。
“我也知道你们队!我是黎平,第一队伍长。”黎平相貌老成,眼窝很深。
“我是第三十七队伍长——高拴柱,顾山,你还记得我不?咱俩之前有一次在安兴坊给一户人家补过墙!那时候我还叫柱子呢!”高拴柱看见认识的人有点兴奋。
“哦!”顾山一拍大腿,“你一说柱子我就想起来了,我说之前看你眼熟呢。”
“我俩是第四十一队的,我是伍长胡岩,他是宋凡。我俩之前都是在居德坊的。”胡岩介绍道。
“我是第五队伍长吕方休。”吕方休的介绍很简单。
众人刚介绍完,萧叶就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萧大人!”众人立即低头施礼。
“行行行……”萧叶随便摆摆手,然后盘腿坐下。“有正事。”萧叶很少见的一脸严肃:“前往前线你们需要掩藏身份,此次给你们安排的身份,是金陵城贵义堂收养的孤儿,是在贵义堂的带领之下前往前线帮忙的,贵义堂你们可听说过?”
“我听说过!”第二辆马车里,三岔口回答尚识途道:“贵义堂是大商号贵义昌的产业,在尹三江大侠勇闯连环坞总舵,十二连环坞买卖人口的勾当东窗事发之后,贵义昌主动出资接管了十二连环坞办的所有善堂,真的救助了很多孤儿!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的弟弟就是送到贵义堂救活的。”
“没错,”尚识途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要记住,不管谁问起来,就说自己是贵义堂派来帮忙的孤儿,平时自己人之间说话也不许提到棋盘地的事情,一句话——绝不能泄露了身份!明白了吗?”
“明白!”王二狗三岔口等人郑重点头道。
“嗯。”唐碧对第三辆马车里孩子们的表现很是满意。“有识字的没有?”唐碧从怀里抽出一张纸,问道。
“我……我认识几个,但不多。”第八十队的伍长孙可答道。
“看好了,这是机密法例里面本次行动中用得上的几条,有些为了保密口头上的称呼现在就得改,比如在烂柯山你们叫我唐大人,从现在开始,有外人在的时候改叫我唐大叔。”
“哦……那个,萧叔。”司马廉冲着萧叶改口道。
“叫什么叔?你们叫我哥!萧大哥!”萧叶阴着脸道。
“好好好,萧大哥!萧大哥!”戚云憋着笑说道。
“这是第一,称呼。”尚识途用手指着清单上的第一条道,“第二,不能在外人面前谈及训练之事。”
“三。”辛文礼在第四辆马车之中说道:“做戏做全套,这是金陵城亲仁坊贵义堂周围的地图,”众人凑上前去,只见图上街道商铺应有尽有,旁边还有店家掌柜的介绍,密密麻麻甚是详细。“你们得看进图里去,这前后左右的买卖家得背到如数家珍!越快背下来越好,背不下来就回烂柯山接着训练去。”
……
“一共七条,除了贵义堂地图背诵需要时间之外,其他都记清楚没有?”谢汝锠问第七辆车里的孩子道。
“记清楚了,谢大叔。”孩子们齐声答道。
“嗯~”谢汝锠很是满意这一车孩子的机智。
“还有什么问题么?”尚识途问道。
“那个,尚大叔……”三岔口挠挠头问道:“能不能展示我们的武功?”说着还攥了攥拳头,撇着嘴弯了弯胳膊。
“噗……”尚识途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别不要脸了,就你们练的那俩月武把抄还武功呢?没事儿~随便展示~反正本来贵义堂就会教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行了,开始背吧,不认字的找认字儿的问。”林峯致在第八辆车内交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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