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陵凑到吴明彻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吴明彻听完甚是满意，“此计若成，必能让关西华顾此失彼焦头烂额，我军侧翼可保无虞！”
此时的秦州城内气氛相当压抑。略显奢华的府衙内，文官武卫来来往往紧张而忙碌，时不时就有人相撞，绊倒，公文财物散落一地，然后边骂边捡。
大厅之内稍显安稳，因为此时的厅堂内，秦州守将关西华正在与人对坐饮茶。
“阿改大人已经率司闻曹不告而别，唯独乙弗大人留在城中，却是何故？”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关西华一身戎装，冷冷地问道。
“呵呵……”乙弗修咧嘴笑道：“自然是协助关大人守城了。”
“协助我守城？”关西华目光一凝，“是留下监视，怕我举城投降吧！”
“哎哎哎～”乙弗修连连笑着摆手，“误会，误会～我等怎会怀疑将军忠心？再说了，在下区区一人，这秦州城千军万马都听将军号令，在下性命都握在将军手中，又怎敢监视将军呢～”
乙弗修满脸堆笑，给关西华满上了一杯茶。
“如此最好。”关西华依旧冷淡道：“城外大军压境，我可不想此时起了内斗！”
“自然，自然。”乙弗修陪笑道。“呃……在下还有一事相托。”
“讲。”关西华面色稍缓，淡淡道。
“阿改大人之前见过的那位北周骁骑卫的女子，不可让她出城。”乙弗修轻声道。
“呵，这你放心。”关西华淡笑道：“从昨日全城戒严起——”说到此处，关西华冷眼看向乙弗修，“没我的将令，任何人，都出不了城。”
“呃……”乙弗修闪避着关西华的目光，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在下只是担心这北周女子，将城内虚实卖给城外那南陈贼寇，特意提醒将军一句。”
“你担心她泄露消息，直接杀了不就完了？”关西华淡淡道：“什么北周骁骑卫，无非就是几个武功高强点儿的探子，跟你们司闻曹的番子有什么区别？杀了也就杀了，那北周朝廷又能如何？”
“是是是，您说的对，”乙弗修依然陪笑道：“可是兰大人说了，这人还有用，能不杀就先留着～”
一听乙弗修提起“兰大人”，关西华嘴角也不禁一阵抽搐，“哼！”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你看着办吧，区区一个娘们儿老子也不放在眼里，我这里军务繁忙，就不留乙弗大人了！”
“是是是，您忙您忙，在下告退，告退。”乙弗修拱手倒退而出。
出了府衙走了很远，乙弗修挂在脸上的笑容才渐渐褪去，他缓缓转过头，在人心惶惶的大街上回望那高高的府衙，“关大人～瞧不起番子可是要吃亏的，上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叫高澄～”
乙弗修，大齐谒者台司闻曹麻衣值阁使，二十年前“兰京刺澄”之时，他的身份是齐王高澄的贴身仆从。
此时，乙弗修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所处街道的尽头，谢红叶正一身村姑打扮与一群百姓挤在城门口。
“关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都回去吧！”东门校尉踩着鹿角不耐烦道。不等百姓们开口哀求，校尉直接一挥手，身后的士兵就手持长枪逼散了人群。
“看来得想别的办法咯……”谢红叶看了一眼两丈多高的城墙上站的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心中喃喃道，然后抱着娄金随着人群离去。
城外，陈军大营不远处的涂水临时码头上，萧叶正带着戚云等人从大趸船上把一袋袋军粮卸到民夫们拉来的车上。
“我……我滴妈呀……”三岔口站在船头眺望涂水北岸的陈军大营，只见一层层营寨如同金陵城皇宫的琉璃瓦一般，错落有致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口令号子声震天动地，还时不时被锃亮的盔甲晃到眼睛。
“我说你小子咋又偷懒？赶紧干活儿！”王二狗一脚把三岔口踹了个趔趄，忍不住笑道。
挨了一脚三岔口却难得的没耍嘴，反而是笑着揉揉屁股就跑去给王二狗帮忙。
“不对啊，王二狗踢的是屁股，你这嘴怎么还不好使了？”尚识途见状调侃道。
“嘿嘿……”三岔口开心地摸摸脑袋，笑道：“没……没有没有。”
“呦呵？看一眼大营咋还转了性了？”尚识途愈发好奇道。
“就……就是，现在才知道啥叫百闻不如一见呐。”三岔口有些脸红地说道。
“说明白点儿，别卖关子。”王二狗扛着一袋火腿走在三岔口后面，“咋个百闻不如一见？”
“哎，”三岔口说道：“以前听人家说书，什么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千，无边无沿，我还都能明白啥意思，说到这人上一万，扯地连天……我就不明白了，啥叫扯地连天呢？我脑子里能想到的也就是九九重阳节的时候，金陵城门口和大街上，呜呜泱泱到处都是人的那点儿场面，今天看了这战场上的大军营盘，嘿！这才知道啥叫坐井观天，说白了还是见识短！这才叫无边无沿、扯地连天呢！”
“哦，”尚识途笑道：“感情是长见识了啊？好事儿好事儿，你小子好好看好好学，多长点儿见识，以后好回去给来不了的人好好讲讲啊。”
“得嘞，尚大叔您放心！”三岔口痛快答应，看得出他今天非比寻常地开心。
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从趸船上卸下，然后分门别类地运到各处营盘，其中一队运往萧摩诃前军的辎重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卸完了粮草之后，这五百辆大车却没有再被推出营门。
“一路上可还顺利？”辎重营辕门一侧，手中拿着算筹的军中通算突然低声开口，朝刚要带队离开的萧叶和尚识途问道。
“唷！大人！”萧叶和尚识途赶紧微微施礼。
姚麒麟挥了挥手中算筹，不动声色道：“通知辛文礼他们，今晚酉时一刻，所有总旗官在此地碰头。”说罢转身离去。
“是。”萧叶尚识途微微点头，旋即带人离开，好似无事发生。
入夜，酉时一刻，辎重营谷仓内。
“有任务，今晚就行动，有问题么？”姚麒麟看着面前的六位统领，沉声道。
“没有。”六人同声答道。
“好，”姚麒麟心中也是颇为自傲，“殿下要我们潜入秦州城内，多生事端，牵制秦州城守将关西华兵力，让其手忙脚乱，无暇分兵出城袭扰我军侧翼，这是秦州城内街道详图。”说着姚麒麟从怀里掏出一幅一尺见方的精细地图铺在桌上。
“挺细致啊。”尚识途借着烛光眯眼笑道：“姚大人，这是宗霖画的吧？”
“不错，近年来宗霖颇有长进。”姚麒麟点头道。
“秦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害之处看仔细了——府衙，谷仓，军械库……四处城门里就数南门与东门最为打紧，若有机会抢下东城门，可以举火为号，东门外伏兵会立即杀入城去。”
众统领凑上跟前认真地看着，“切记，此次任务主要目的是防止关西华率军出城，其他皆为次要，至于怎么捣乱应该不用我教了吧？”姚麒麟淡笑道。
“呵呵呵呵……”六个统领也是轻声笑了笑。
“好了，任务已经交代清楚，现在点将！”姚麒麟一收笑容，严肃道。
六位统领立即肃然看向姚麒麟，“入城作战，自陷重围，人数宜少不宜多，辛文礼、尚识途、林峯致、谢汝锠四统领各带两名赤羽，共计十二人入城。”姚麒麟说着将地图交给了辛文礼。
“领命！”辛文礼四人抱拳道。
“姚大人！”林峯致低声问道：“秦州城此时全城戒严城门紧闭，城墙上全是兵，我们怎么进去？”
“今晚子时一刻，中兵参军程文季将军会率军趁夜抢城，实则是佯攻，你们就趁乱随抢城的先登营登上城墙混进城去，能做到么？”姚麒麟道。
“有大军掩护，又是深夜，浑水摸鱼，这倒是不难。”辛文礼思索片刻，答道。
“好。任务讲完，谁还有话说？”姚麒麟道。
六统领相互看了一眼，又一起看向了姚麒麟。
“好，任务敲定。”姚麒麟道：“我这里有十二套齐军普通士兵军装，你们带在身上，切记今晚趁乱入城之时不能穿，以免误伤。入城之后遇事不决由辛文礼决断，好了，各自去挑人手吧，亥时一刻在营东小渡口找程文季将军汇合，口令是船走江淮，回令是马踏中原。城中可能会有司闻曹的番子和北周的骁骑卫，谨记任务，非必要别跟他们对上。”
“是！”辛文礼四人抱拳领命。
“横行天下！”
“赤羽威扬！”
几人齐齐低声喝道。
拿上衣服，辛文礼四人离去。“大人，”萧叶笑道：“您留下我跟老唐干啥？要说捣乱唐大哥可是一把好手啊。”
“去去去。”唐碧笑道：“论捣乱谁比得上你小子？”
“留你二人自有道理。”姚麒麟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担心殿下身边人手不够，况且带来的一百苗子也得留人照看，对了，苗子们现在安排在哪儿了？”
“搬了一天军粮物资，直接安排在中军辎重营旁的营盘里了，楚汴等人也在。”萧叶答道。
“大人，苗子们在大营怎么安排？”唐碧问道。
“二十人一组，分成五组，分别派到伤兵营，民夫营，辎重营和军械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十天一轮换，让他们各种事务都见识见识。若有情况就按战时需要临时调整。”姚麒麟心中早有计划，脱口而出道。
“是！”萧叶唐碧道。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姚麒麟说着当先走出谷仓。
“您，您也休息？”萧叶挑眉笑问道。
“嗯？”姚麒麟闻言嘴角微掀，“那不然呢？”
“辛大哥他们进城，这么大热闹您不看看？不看看能放心得下？”萧叶笑道。
“呵……”姚麒麟无奈笑道：“不错，我是要去看看，怎么？你也要去？”
“您一个人看戏多没意思啊，我陪您看呐？”萧叶笑得有点没皮没脸。
“噗……”唐碧有些忍俊不禁。
“你陪我看？”姚麒麟笑道：“这大晚上的你能看得见？你有我这双紫瞳？”
“不是，我是看不见。”萧叶笑道：“您讲给我听呗～我主要是怕您一个人无聊～”
“这才多长时间不见，这是跟谁学的没皮没脸？”姚麒麟笑道：“你想看也行，子时去程文季将军的楼船上找我。”
“大人，我也去。”唐碧赶忙说道。
“行，要看咱仨一起看。”姚麒麟道。
天公作美，子夜之时无星无月。
陈军水师旗舰，是一艘打造精良的金翅战船，船头之上，程文季与姚麒麟三人迎着微风而立，看向二里外秦州城西门方向。
“有劳程将军掩护我手下入城了。”姚麒麟低声道。
“哎～这说的是哪里话？”程文季性格颇为豪爽，“分明是老程我得感谢兄弟你啊，要不是你们进城牵制关西华那孙子，率军防备这秦州城的活儿可就得是我啦！我可不想人家都在前面打仗我在后面喝风，一点军功捞不着不说，回去还少不了被徐敬成那小子损我几回，你说说，这不明明是我欠你个人情嘛。”
“呵呵呵……”姚麒麟笑道：“都是为国效力。”
“啊，啊对对对，说的对，都是为国效力，为国效力！”程文季同样笑道。
“差不多到时候了，”程文季看了看身边的漏壶，“趁这机会看看关西华有几分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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