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撤进来老张!敌军骑兵发动了!”赵胜朝着前面不远处,正在绞杀苍头军残部的张开喊道。
张开正杀得痛快,闻言霍然抬头望去,只见万俟纳干的重甲骑兵正如一片黑云,上下起伏着向自己这边逼近,脚下的大地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伢子们,撤了撤了!”张开立即喊道,轻甲枪兵们得令,立即翻身撤入赵胜的盾阵之中,然后把长枪枪攥斜插入地,另一头架在盾牌之上。
陆久虽然年轻,但却是跟了独孤青很久的一个亲兵,他在刚刚的交战之中丢了两根手指,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这几百人被张开领兵绞杀,自家军阵却不出兵搭救,与身边的弟兄硬扛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熬到了张开率轻甲兵撤退,陆久与身边仅剩的七八个兄弟刚想往本阵撤退,就看见了万俟纳干那黑云一般压过来的重甲骑兵。
看样子,长孙洪略并没有等他们撤回本阵的打算,此刻陆久等人就处在万俟纳干冲锋路线的正中央,跑出速度的重甲骑兵眨眼就到了眼前,可叹陆久等人拼死在陈军包围之下搏得半条性命,还未来得及庆幸,就要死在自家骑兵的铁蹄之下。
“哈哈哈啊啊啊啊……”陆久绝望地瘫坐在地,与同袍靠在一起,“南陈战我,北齐杀我!我命如草,不死而何……”铁蹄轰鸣之下,没人能听见陆久这首绝命诗,也没人知道他曾经想进书堂读书做个文人,更没人知道他这想做文人的皮囊与战场上其他的血肉有什么区别。铁骑冲来,陆久索性张开双臂拥抱死亡,这一刻,他失去了除视觉以外的全部感觉,只看见铁骑一个个缓慢又快速地飞过,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被撞飞,撞碎,终于,一匹战马也撞向了自己。
碾过苍头军残兵,万俟纳干的锋矢阵毫不停歇地撞向赵胜李甲的小阵。
“兄弟们稳住!不要慌!”张开躲在盾牌后,他的轻甲枪兵们全都把左手深深地插进脚边沙土之中,随着大地的震颤,沙子从指缝中一点点流出,随之流出的还有正面硬抗重甲骑兵的勇气。
“穿轻甲别害怕!等会儿要死也先死我们这些穿重甲的!”李甲重重地拍了拍身边有点儿发抖的轻甲枪兵,他麾下的重装大戟士也学着自己将军安慰身边的同袍,“别拍我,我可不怕死!”张开一手带大的干儿子张林一把扒拉开身边大戟士伸过来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重甲骑兵团。
万俟纳干的千人队经过昨日的大战折损不少,如今能上阵的嫡系兵马只有五百余骑,今日长孙洪略从两个汉人突骑都尉手中,各划拨了两个百人队填给万俟纳干,这才把兵力补到了千人规模,不过这临时调来的兵能不能真给自己卖力气,他心里可没底,故而这四百轻甲突骑被他搁在了队伍的最后。
丘大通站在徐敬成身边,呼吸粗重地看着前方小阵,心知这一轮冲锋如果抗不下来,三千弟兄肯定十不存一,他犹豫着看了一眼徐敬成,发现自家将军虽然站得稳如泰山,嘴角却在不停颤抖。
“二百步——————”李甲观察着敌军距离大喝道。
“一百步——————”
“五十步——————”
骑兵突进速度何等之快,几个呼吸之间就要撞上小阵!
“闭眼——————扬沙!”张开与手下十个百夫长同时大声喊道,旋即一千轻甲枪兵同时将手中沙土朝天扬起,霎时间仿佛形成一道烟墙!
万俟纳干的骑兵一下撞进了沙尘之中,前锋骑兵措手不及,下意识用手去挡,人能用手挡脸,马却不行,大量马匹被沙尘迷住眼睛陡然受惊,不受控制地或原地扬起前蹄,或左右乱撞,甚至直接把身上的骑士掀翻在地。冲锋骑兵瞬间因为前锋的人仰马翻而迟滞住了脚步。
“圆阵——————”赵胜与手下军官齐声大喝,盾手立即散开重组,十人一队围成一个个圆形盾阵,把轻甲枪兵护在中间。
“杀贼——杀贼啊!”李甲的一千大戟士趁此机会立即扑向失去了速度的骑兵,两人一组配合默契,一人用大戟把敌人勾下马来,一人将其直接戳死,张开部曲扬起的沙尘还没落下,李甲这边已经干掉了一百多敌军。
“别停别停!”万俟纳干咬着牙花子喊道:“散开从缝里钻出去!绕出来重新布阵!”众骑兵从惊慌无措中恢复过来,纷纷拨转马头想要从一个个小型圆阵的缝隙中穿过。
“别让他们就这么过去!”张开的轻甲枪兵们从圆阵里把长枪刺向外面的重甲骑兵,骑兵人马俱甲,长枪很难造成伤害,但迟滞一二还是可以的,借着轻甲枪兵创造出的战机,李甲的大戟士再次击杀了数十人。
“他妈的,不钻耗子洞了!给我往前碾!”万俟纳干恼羞成怒地喊道:“一点点往前压,拿骑枪扎他们!”
“快收!进圆阵!”赵胜见敌军改变战术直接向前碾来,赶紧招呼李甲的大戟士缩回圆阵。
“站住阵脚!不能退!”赵胜瞪着眼珠子喊道:“挺住!死也要扒他们一层皮!”
重甲骑兵排着密集阵型向前碾压,将近一丈长的骑枪一排排扎向小圆阵里的陈军,眨眼间最靠前的五个圆阵就被打崩,霎时间盾碎枪折鹿角横飞。
“出阵八十步,放箭!”正此时,孙谦率领五百弩手冲出右军本阵,迅速将箭雨泼洒过去。
圆阵配合弩箭,一时之间确实阻挡住了重甲骑兵的冲锋。徐敬成见状紧握腰间刀把的手这才松了松,满手的汗水这才趁机顺着刀把流了出来。
前军右军激战之时,无人注意左军程文季的主舰上响起了一声炮响。
炮响之后,十数里外原本安静的涂水下游水寨,突然闪出一个排刀步兵营和两个民夫营,八九百人迅速将水寨中早就准备好的沙袋扔进涂水,不一会儿,一道半丈多高的暗堤就出现在了水中。
“校尉大人,现在咱该干点儿啥啊?”问话的是两个民夫营管事之一,户牖村老村长陈忠恕。
“老人家,你带你的民夫营留下看守水寨,别让水把这暗堤冲坏了,如果哪块儿的沙袋被冲跑了,你就带人再往里补上几包!”排刀营校尉满头大汗地吩咐道:“其余人全都跟我来!我们去秦州城东门埋伏!”
尉破胡驻马观瞧两军鏖战,眼见正面王琳与左军长孙洪略两处战场都占据上风,心中却更加疑惑,“难不成吴明彻真是他妈的专程给我送战功的?”
“兰大人,你说你有法子让秦州城里的关西华出城作战,现在可以准备了。”尉破胡轻声对身边的兰京说道。
“大帅,此时我军局面大优,还需要秦州城内守军助战么?”兰京好奇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尉破胡悠悠道。
“是。”兰京不再多问,回头示意蓝衣值阁使柳金庭,柳金庭会意,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一只羊皮孔明灯从齐军后方缓缓飞起。
秦州城西侧城楼上,关西华正大排宴席伺候着乙弗修,二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观战。
“没想到这帮南蛮子昨天刚被尉破胡大帅打了个丢盔弃甲大败亏输,今天就敢主动出击,嘿……也不知这吴明彻是不是输急眼了,想来个一把翻盘。”关西华一边给乙弗修倒酒,一边笑嘻嘻道。
“也不能大意呀……”乙弗修摩挲着手里的小葫芦悠悠道:“吴明彻要是这么个赌徒,怎么能一路杀到这秦州城下。”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关西华一张老脸笑成个菊花,早上刚洗完的脸硬是挤出了油,“保不齐这吴明彻还有啥别的打算,但是肯定也逃不出咱尉破胡大帅的手掌心儿啊!”
“呵呵呵……”乙弗修瞄了一眼齐军大营方向,“目下我军胜券在握,关大人不打算带兵出城捞些功劳么?”
“这……呵呵呵……”关西华闻言尴尬笑道:“这抢功之事招人闲话,还是算了吧……哎?乙弗大人你看!我军大营方向好像放了个孔明灯!这是不是大帅给我军伏兵的暗号?”关西华努力转移着话题。
“哟……还真是孔明灯。”乙弗修眯眼看去,笑道:“下官老眼昏花,烦请关大人帮我看看,这灯是红的还是蓝的?”
“好像是……是蓝的。”关西华极目望去,恭声道。
“确定是蓝的?”乙弗修揉着小葫芦从容问道。
“确定,下官看得仔细,错不了,错不了。”关西华笑道。
“来,我敬关大人一杯!”乙弗修端起酒杯笑道。
放下酒杯乙弗修站起身来,“大人慢饮,下官如厕,去去便回。”
“哎哎好,乙弗大人请便。”关西华双手虚扶着,恨不得亲自把乙弗修背到马桶上。
北侧战场,长孙洪略的骑兵被张开李甲等人的小阵绊住,进退不得,可是这三千人组成的小阵为了迟滞万俟纳干的进攻损失也是不小,眼下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
“他妈的,比卢都尉!”长孙洪略喊道:“带兵接替万俟纳干进攻!两刻时间必须把这个小阵给我碾碎!”
“末将领命。”比卢知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军令如山他也不敢抗命。
“将军,对面打轮换了,要不让张将军李将军他们撤回来吧!”丘大通道。
“步兵能跑得过骑兵?”徐敬成霍然转头道。
“这……”丘大通被问得一愣。
“民夫们修好壕沟了么?”徐敬成又问道。
“还没,已经尽全力了,但还得半个时辰左右。”丘大通答道。
“……”徐敬成紧闭双唇牙关紧咬。
正面战场,大力军与跳涧军刚刚接替了王琳部队的进攻,程文季的水军就如昨天一般逆流而上杀了出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跳涧军反应迅速,立即沿河立起一排大盾防御。
“呵,又是昨日的伎俩。”尉破胡身边的犀角军统帅契黎贺略带轻蔑地笑道:“看来吴明彻也就这两下子了,大帅,让犀角军入阵吧!今日我一定要射穿吴明彻和那陈叔陵的脑袋!”
“不急……不急。”尉破胡若有所思地淡淡道:“再等等,战功跑不了。”
仆固南荣意气风发地带着跳涧军猛攻萧摩诃的前军,今天打得顺风顺水,自家崽子们一个个嗷嗷叫地往前冲,可就是一件事让他觉得奇怪,“今天这涂水怎么好像比昨天宽了呢?”
“快划快划快划!”程文季站在鸩舸首舰上指挥着桨手,“别停别停,给后面的大船让路!”
“哎?”仆固南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看向涂水上的陈军舰船,“是我眼花了?他们的船怎么大了这么多?”
并非是仆固南荣眼花,此时的涂水已经在下游暗堤的阻拦之下,硬生生涨了高了四五尺,巨大的金翅战船跟在鸩舸之后,迅速向涂水上游——也就是齐军右后方插了过去。
“嗯?”尉破胡此时也看到了涂水之上异常高大的陈军战舰,“原来如此,呵呵呵……”
“敢问大帅可是看出了陈军的伎俩?”兰京恭敬问道。
“吴明彻应该是在涂水下游做了手脚,憋高了水位,让大船得以出动,然后用大船把弓箭手运到我军侧翼,骚扰我军,如此而已。”尉破胡掂了掂马鞭,淡淡道。
“呵呵……看大帅成竹在胸,想必是早有准备啊。”兰京笑道。
“后军有抚军将军回统肆韦在,必能顶住那程文季,说不定能让这程文季连船都下不来。”尉破胡咧嘴笑道。
程文季的第一艘金翅战舰刚刚驶过齐军右翼,回统肆韦就带着本部兵马,沿着涂水拉开了阵型,“一个敌人都不许放上岸来!”回统肆韦冷笑着吩咐道。
程文季此时已经从鸩舸船回到了金翅舰上,他单手按在船头,眯眼看着岸边严阵以待的回统肆韦部,“他妈的这帮子胡人反应还挺快!”
“程将军,放踏板让我们下去吧!”萧摩诃麾下武卫营校尉昭信校尉李武州慨然道:“让咱试试这北齐抚军将军回统肆韦的分量!”
“这回统肆韦把部队沿着河边一字儿排开,你们咋能站住脚呢?”程文季皱着粗眉问道。
“呵呵……”李武州歪了歪脑袋笑道:“将军放心,我家萧将军敢把这骨头扔给我啃,咱就肯定有这副好牙口,这滩头阵地,末将肯定给程将军拼下来!”
“好!”程文季闻言一拍大腿,“老程我就稀罕你这样胆大能吹牛的!要是哪天你跟萧将军闹翻了,就来投奔老子!指定不比你现在混得差!”
“多谢程将军赏识!”李武州晃着脑袋笑道:“但是好周仓伺候不了俩武圣,咱这辈子就跟萧将军混了,您多包涵!”
“哈哈哈哈哈哈哈,行!”程文季大手一挥,“弩兵齐射!弓兵给我换火箭!掩护武卫营的弟兄们上岸!”
三艘金翅战船箭如雨下,压得回统肆韦的部队缩在盾牌后面不敢露头,趁此时机,每艘战船上伸出十条踏板,武卫营的大盾兵和壮育营调来的三百连枷兵当先冲上河岸,摆好阵势就奔着回统肆韦的阵线就撞了上去!
“枪兵往外扎!别让他们上岸!”回统肆韦拔剑前挥,大喝道。
喜欢铃中记:太建北伐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铃中记:太建北伐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