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统肆韦的部队严阵以待,长枪兵双手紧攥着枪杆,从盾牌缝里盯着外面的陈军。
“射!继续射!别让他们抬头,给李校尉他们争取时间!”程文季火烧眉毛一样地招呼着船上的弓弩手维持住箭雨密度。
武卫营的大盾兵跳下踏板,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五人一组排成盾阵,掩护着身后的壮育营连枷兵迅速往前撞去,连枷兵依仗着手中那杆连枷,劈头盖脸猛砸藏在盾后的回统肆韦麾下枪兵,一时间打了个鬼哭狼嚎。
“他妈的长枪兵往后退,盾兵听我号令,往前撞!给我把他们撞回水里去!”回统肆韦见枪兵顶不住下水的陈军,立即改变战术,准备仗着自己人多,来个一力降十会。
“扔火罐!”回统肆韦的部队刚刚聚在一起准备往前撞,李武州就从腰间拽下一个陶罐砸向了人群!
十多个装满了鱼油的陶罐子在齐军的头盔,铠甲和盾牌上炸开,“不不不不好啦!他们又要放火啦……”恐慌随着鱼腥味儿在齐军之中迅速传播,但还没害怕多一会儿,程文季战舰上的火箭就飞到了眼前!
轰——鱼油见火就着,火焰爆燃而起,百来个齐军瞬间变成了火人,吓得身边的同袍连连后退。身处南方,得江河湖海之便,鱼油始终是南朝对抗北朝之时的一件利器。
“快快快机会来了冲啊!”李武州见口子已经打开,立即指挥大盾兵向河岸冲去。
“把着火的兄弟们推进河里去!”回统肆韦大喝道,但是浑身是火的士兵疼得满地打滚四处乱跑,根本不受控制,同袍们抓也抓不住杀也杀不得,还得躲着他们以防烧着自己,陈军还没上岸,他这阵型就已经乱套了。
趁此机会,李武州带着三百大盾兵硬生生在岸边站住了脚,三百兵按弧线摆开,在岸边直接画出了一个半月形的滩头阵地,连枷兵在盾牌兵的保护下,抡起连枷疯狂敲打外线的齐军,打得齐军节节败退,船上的士兵纷纷跳下踏板,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滩头战线内,这道由盾牌和连枷组成的半弧形兵线逐渐稳定厚实了起来。
“可以了,已经站住了,”李武州扫了一眼阵线,“给程将军发信号,战车可以搬下来组装了!”身边的旗号兵得令,立即向船头的程文季挥动起了镶蓝号旗。
血腥战场十数里外的山头上,骁骑卫叱奴组四人略显悠闲地看着南北鏖战。
“头儿,小牛鼻子一个人混在战场里没问题么?”金日闲一边抚摸着娄金的后颈,一边问道。
“没事儿。”姜云溪揣着手笑道:“我特意叮嘱过他,保命第一。”
“老何,你说小牛鼻子在乱军之中能干掉几个陈军将官?”谢红叶凤眉一挑,笑道。
“陈军军官不好说……”何太急捻着辫子道:“但是齐军军官肯定少不了。”
“呵,也对。”谢红叶笑道:“小牛鼻子执行任务跟老牛鼻子一样较真儿,说是削弱双方,就一定要削弱双方才是。”
“头儿,你说陈军还能翻盘么?”金日闲扭头问道。
“费劲。”姜云溪撇了撇嘴,“这吴明彻和陈叔陵要是没有过硬的后手,陈军今天估计就得大溃。”
“你看那支从船上下来袭击齐军后方的部队,算不算是陈军的后手?”何太急道。
“却月阵么……”姜云溪眯眼看了看,无奈道:“却月阵防守有余,进攻不足啊,如果只是在河边踩住那么一个滩头阵地的话,对战局可没多大影响。”
跟姜云溪看法一致的还有齐军主帅尉破胡。“大帅,是否让末将带兵前往支援后军?”尉破胡身边的契黎贺沉声道。
“不必,区区却月阵而已,程文季兵力有限,就算让他站住了阵脚,也对大局没什么影响。”尉破胡淡淡道:“犀角军还是得留到关键时刻正面战场一锤定音,不能用在别处。”
“是。”契黎贺不再多说,退到后方。
此时,五六百盾兵已经在河边架起了两层大盾,把连枷兵和弓弩手稳稳护在了身后的半圆形阵地之中。
“站稳站稳!”李武州语气沉着,“守住就行!不急着进攻,铍铩兵下来了吗?”
“大人,一百铍铩兵已经到了!”李武州身后立即跑来一个腰间挂着好几柄大锤的伍长。
“好,让他们都向我靠拢!一会儿再分配锤子。”李武州道。
“顶住!不要让他们再扩大阵型!”回统肆韦指挥着手下官兵试图压缩李武州的却月阵,但只是稍微对战线有些动摇而已。“他妈的,萧摩诃敢把这么精锐的兵往我这派,他就不怕正面战场扛不住么?”回统肆韦吐出一口浓痰,恼怒道。
陈军将台之上,传令兵在纷乱的战场上看到了程文季战舰上打出的旗语,“启禀大将军,左翼登岸部队已经站住阵脚!”
“嗯。”吴明彻闻言略微松了口气,旋即把目光看向徐敬成的右军方向,他心里清楚,这处战场的士兵们已经承受了至少四轮重骑兵冲锋。
“你去右军找贞威将军徐敬成,问问他能不能守得住,需不需要支援。”吴明彻终究放心不下,低声吩咐身边的亲随执戟郎道。
“是。”一个执戟郎立即转身离去。
不到片刻,执戟郎就回到了帅台,可吴明彻没想到的是,卫兵身后还跟着一个浑身是血,但精神抖擞的将官。
“参见大将军!”将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恭敬施礼。
“你……”吴明彻皱眉看着眼前将官的面部轮廓,略有迟疑地问道:“你是徐敬成的副将丘大通?”
“嘿嘿……正是末将。”丘大通咧嘴一笑,两排整齐的大白牙跟满脸血红组成了一个有些吓人的表情。
“徐敬成……”
“徐将军让末将亲自回来,为的是替我右军传两句话。”吴明彻还没问出口,丘大通就收起了笑脸,沉声打断道:“如果大将军信得过我右军,自不必问;如果大将军信不过我右军,又何必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吴明彻闻言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好!是本将之过,将我佩剑交给徐将军,以壮军威!”说罢将腰间那把陛下御赐的宝剑交给了丘大通。
丘大通赶紧在裙甲上胡乱蹭了蹭手上的鲜血,双手接过宝剑,“谢大将军!”
丘大通走后,吴明彻缓缓收起脸上的豪迈,将刚才传令的执戟郎叫到身边,“你刚才在右军所见战况如何?”
“回大将军,战况……战况十分惨烈,徐将军麾下四位牙将亲率三千将士为饵,拖住长孙洪略的骑兵冲锋,但是损失惨重,两位牙将重伤,一位战死!但我右军将士众志成城,战意高昂,靠着本阵战壕与木栅鹿角与敌军周旋,眼下阵线依然稳固。”卫兵低声答道。
“呼……”吴明彻闻言偷偷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吴明彻低声道。
“大将军当对我军将士和我二人的计划有信心才是。”吴明彻身边的陈叔陵低声安慰道。
“殿下所言极是,”吴明彻轻声道:“但是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你我的计划又是环环相扣容不得一点差错,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啊……”
陈叔陵闻言,手中短棍不自觉地握紧,一阵寒意陡然从心中升起,一种如履薄冰的压抑与紧张感开始不断如浪潮般冲刷自己的内心,“我军……必胜!”陈叔陵从嘴角挤出这几个字,不知是在安慰吴明彻还是在安慰自己。
尉破胡勒马看向长孙洪略这一侧的战场,不满的神色溢于言表。
“大帅,属下有一事不明。”契黎贺低声问道:“长孙将军为何只让麾下两三个重甲虎卫骑军千人队反复冲锋?其余的四千重甲骑兵为何不参与轮换?”
“呵……”尉破胡闻言,用马鞭搔了搔鬓角,“这倒不是长孙洪略的问题,实际上……我军真正的重甲虎卫骑兵,就只有目下参与进攻的那三千余骑,其余那些虎卫骑军穿的重甲,是用竹片刷黑漆冒充的。”
“!?一半以上都是滥竽充数?这……”契黎贺闻言脸上掩饰不住地震惊。
啪啪,兰京拍了拍契黎贺的肩膀,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然后又摇了摇头。
“没办法的事。”尉破胡笑道:“朝廷就像个破了的水舀子,你打上一瓢水去浇花,刚开始还是满满一瓢,走一路洒一路,到了花园已经快见底儿了。你们司闻曹乃是陛下倚重的亲信衙门,站得离水缸近,分得的俸禄自然丰厚,可这军队就不一样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陛下一面,站得离水缸远,也就只能吃点儿残羹剩饭了。”
“……”契黎贺闻言双眉抖动似乎颇受震撼,他倒是也对北齐的贪腐有所耳闻,但是今天才知道程度如此惊人。
“当然,就算一半重甲骑兵是……是虚张声势,但万俟都尉和比卢都尉那两三个千人队还是货真价实能打硬仗的。”尉破胡补充道:“战力虽不敌当年兰陵王麾下的百保鲜卑,但也足以傲视南陈。”
“大帅,犀角军何时入阵?”契黎贺已经不想纠结骑兵战力问题,直接问道。
“昨日犀角军已经打出赫赫威名,今日入阵,定要一锤定音奠定胜局,所以——”尉破胡淡笑道:“犀角军自然要作为我军最强底牌,压阵出场。”
说到此处,尉破胡转头看向兰京,“兰大人,让秦州城动手吧。”
“是。”兰京闻言一挥手,蓝衣值阁使柳金庭立即闪身离去,片刻后,一只赤红色的孔明灯从齐军中军战阵内升起。
“哟……”秦州城头摆宴观战的关西华眯眼笑道:“乙弗大人快看!我军又放孔明灯了!这次是红色!”
“呵呵呵呵,不错不错,下官看见了,是红色。”乙弗修缓缓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随之散去,“关大人可知这红色孔明灯,在军中有何作用?”
“呃……”关西华还未注意到乙弗修脸色的变化,依旧陪笑道:“依末将愚见……是调动军队吧?”
“不错,不错。”乙弗修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问道:“那关大人可知,这是在调动哪支军队?”
“这……”关西华嘿嘿笑道:“末将不知,还请乙弗大人指教。”
“这红色孔明灯,调动的正是秦州城守军呐。”乙弗修嘴角勾起,揉着手里的小葫芦,双眼突然锐利,直刺满脸堆笑的关西华。
“……哈哈哈,乙弗大人莫开玩笑,莫开玩笑。”关西华被乙弗修突然锐利的眼神刺得心中一惊,脸上的褶子都抖了两抖,赶紧一边给乙弗修倒酒,一边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
唰——乙弗修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叼住了关西华倒酒的手腕,一把将关西华拉到自己面前,“尉破胡大帅调关将军出城作战,怎么?关将军还想抗命不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伺候宴席的府衙侍从们大吃一惊,年轻酒侍慌乱间直接打翻了酒坛,酒香弥漫,酒席宴间剑拔弩张,城外杀声震天,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这……呵呵呵呵……”关西华见乙弗修突然翻脸,心中大为惊异,但脸上还是努力挤出笑脸试图化解尴尬,“乙弗大人说笑了,末将……末将哪敢抗命呐,只是……这出城用兵乃是大事,末将并未收到尉破胡大帅明确军令,这……”
“陈军围困秦州日久,如何向关将军传递军令?这红色孔明灯乃是本官从邺都出发之前,与兰大人定好的讯号,怎么?关大人信不过司闻曹么?”乙弗修冷冷道,整个宴席的氛围随着这几句话也彻底凉了下来。
“这……”关西华的笑容僵在脸上,乙弗修越是强势,关西华越是不敢得罪,冷汗顺着他脸上的褶子艰难地往下淌着,“好!末将谨遵尉破胡大帅军令!出兵!”关西华眼珠一转,勉强笑道。
“好~”乙弗修稀疏的眉角一挑,“敢问关将军何时出兵?出兵多少?”
“不瞒乙弗大人,”关西华假模假样地说道:“我秦州守城有余,出战不足,容末将准备一下,三日之后,末将派三千精兵出城助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乙弗修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关将军还真是好滑溜的身段,三日之后,’派’三千兵出战?”
嘭——乙弗修突然一拳砸在桌上,菜盘酒杯全都被震得飞起,“关将军,你糊弄谁呢?”
“这……这……”关西华在自己仆从面前被乙弗修如此呵斥,也实在有些挂不住面子,可是乙弗修突然翻脸也让他着实摸清深浅,此刻翻脸也不是不翻脸也不是,只能强撑着笑脸继续低三下四道:“那乙弗大人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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