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大营眼下就没有几个正经兵,大部分守营士兵都被同罗布赫带出去夹击程文季了,留在大营的基本都是伤兵和民夫,以及长孙洪略从晋阳带来的七八千专门伺候骑兵的仆从。一万多人,最大的官儿才是个昨天负了伤,今天没出营作战的校尉,再加上眼见着齐军大部队被全歼,营内的兵自然是要多乱有多乱,有趁乱逃跑的,有趁乱去偷营房里将军值钱物件儿的,还有趁乱去辎重营偷东西吃的,人间百态一应俱全。
七个番子目标明确,先从齐军大营内最大的那个中军辎重营下手,七人怀里揣着火刀火镰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后面跟踪。
此刻,中军辎重营的粮草堆积如山,但却无人看管,时不时有那么一两个民夫偷跑进来扛走两袋粮食或者肉干。
七个番子进了辎重营直奔草料棚,拿出火刀火镰就要点火,“嘿!”一声短促的招呼声把七人吓得同时回头,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惊蛰那张易容成阿改的脸。
“阿改大人?”一个番子长出一口气,笑道:“您也来处理粮草啊?”
“嗯。”惊蛰可不敢多说话,只是微笑着走过来拍拍这个番子的肩膀。
“那您——”番子还想再问问阿泰怎么没跟他在一起,却被惊蛰突然出手扭断脖子!
“这——”其余六个番子大吃一惊,可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惊蛰长剑闪电般出手瞬间斩杀了其中三人。
最后三人赶紧抽出匕首准备反抗,却见“阿改”自顾自收起了长剑,“这四人是南陈派来的暗桩,今日我军战败,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惊蛰故意沙哑着嗓音说道,说着不动声色地靠近三人。
“小……小余是暗桩?这怎么可能……”一个不明所以的番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死尸,脸颊抖动着自言自语道,手中的匕首微微摇晃,显然是受了不小的震撼。
可就在这时,惊蛰突然再次出剑,最后三个番子此时仍在震惊与困惑之中,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惊蛰全部斩杀。
惊蛰随意挽出一个剑花甩掉剑刃上的血水,再把剑收入剑鞘。看着地上的七具尸体,惊蛰并没有太多感慨,只是心中感叹一声,“如果每次都这么顺利可就太好了。”
他本想处理一下这几具尸体,但大营外已经响起了裴子烈骑兵大队的马蹄声,于是惊蛰随手抹掉脸上的易容,从容地隐没于混乱的人群之中,帮助陈军大胜北齐,这一天惊蛰过得很开心。
裴子烈率军迅速接管了齐军大营,绝大部分物资都还如数躺在辎重营内,七具尸体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大捷——————”负责通知大营的陈军传令兵一路策马奔驰一路高呼大捷,沿途各个营盘有如被点燃一般高呼万岁,等他赶到忠毅将军吴超面前的时候嗓子早就哑了,但是并不影响大营众人亢奋的情绪。
“赢了!赢啦——————”司马廉听说陈军大获全胜之时,兴奋得把弹弓高高地扔向天空,王二狗三岔口则是抓着对方的肩膀狠狠摇晃,戚云和伍牧狠狠地击了下掌,一百个半大小子尽情蹦跳,朝着天空奋力挥舞手臂,宣泄着这两天堆积在心头的巨大压力。
“行了行了,有力气别这么浪费,”郑文镜笑着喊道:“小吴将军调民夫营到阵前搬运伤兵,你们去不去呀?”
“去去去!我们去啊郑大哥!”王二狗第一个喊道:“我们现在有的是力气!”
“对对!我们有力气着呢!”宋凡顾山等人也跟着喊道。
“好!四人一组去拿担架,准备好了咱就出发!”郑文镜笑道。
“是!”一百人应声散去。
吴明彻在陈叔陵的协助之下有条不紊地组织陈军分批次安排着数万齐军俘虏,军中功曹们为了给他们登记在册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不知写秃了多少支笔,用完了多少名册。
裴子烈负责指挥投降的齐军骑兵仆从改建现有的齐军军营,程文季带兵收缴齐军武器,淳于岑则是带兵帮着萧摩诃打扫战场,尉破胡的十万大军如同一个巨人般轰然倒地,这一身血肉化作无数军功与战利品,留给陈军慢慢消化。
数千民夫源源不断地把战场上陈军的伤兵运回伤兵营,齐军的俘虏则在陈军的看管之下挖坑掩埋尸体。
郑文镜带领的小百人队,已经在战场和伤兵营之间跑了好几个来回,虽然依旧沉浸在大胜的兴奋之中,但难免有些呼哧带喘。
戚云司马廉伍牧和吕方休四人一组,带着担架再次来到战场上,来抬下一个伤兵。
伤兵被同袍们暂时分成了两组,轻伤的在南,重伤的靠北。戚云等人自然优先去抬重伤伤员。
“救……救我……”一个满脸是血只有嘴唇没有血色的伤兵,有气无力地把手伸向戚云等人,倒也算是省去了他们犯难抬哪个伤兵的麻烦。
“你伤在哪儿了?”司马廉走上前小心地拽了一下伤兵的胳膊,立即看见了他腿上被草草包扎的狰狞伤口。
“是被枪扎的。”戚云看了一眼立即道,在伤兵营这几天各种见识也没少涨。
“来来来搭把手。”司马廉一边架起伤兵的半边身子一边说道。
戚云和伍牧立即上前帮忙,只有吕方休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为难。
“咋了方休?没劲儿啦?”司马廉问道。
“不是……”吕方休挠了挠头,指了指这个伤兵道:“你们没看见么?他穿的是齐军的军装啊……”
“啊……”司马廉闻言仔细看了看,果然,红色内衬,这伤兵还真是齐军。
“救救我……”伤兵很年轻,嘴上还没长出几根胡子,他用尽力气看向司马廉,使出最后的力气紧紧攥着司马廉的袖子,眼里满是哀求。
“可是……方休你看他都……”司马廉明显不想放弃这个伤兵,因为看样子再不止血他就要不行了。
“来来来先抬回去再说。”不等司马廉说完,戚云一抹鼻子招呼伍牧司马廉一起发力,把伤兵抬上了担架。
吕方休见状只好跟着抬起伤兵往回走,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云子,咱抬个齐军回去合适嘛?”
“啥齐军不齐军的,不都投降了么。”戚云脚步很快,话说得也很快,“投降了就是咱们大陈的人,再说了,有时间在那儿犹豫,咱都多跑出一个来回了,那多救一个人有啥不好的。”
“对!对对对!”司马廉闻言心中释然,笑道:“多救一个是一个!”
“我也这么觉得。”伍牧笑道,刚刚吕方休指出这个伤兵是个齐军时,伍牧也是抿着嘴面露难色,但是戚云这一番话,明显也让他释怀了不少。
“行吧,”吕方休也一笑,“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意见。”
刚把担架抬进伤兵营门口,戚云就扯着嗓子喊:“小郎中!出来看看这个!”
“来了来了,别喊行不行!”小郎中箬兰忙得不可开交,一只脚又是刚刚扭伤,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出营房,但伤兵营里的箬兰又恢复了那副干练的模样,她微蹙着黛眉看了看这个齐军伤兵的伤口。
“是枪伤,需要立即止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金疮药递给戚云,“你们先给他上药,然后抬到丙字营房喂他喝一副活血行气散,如果不发热的话,静养半月应该就能下地了。”说罢,小郎中箬兰转身就走。
“哎……小郎中!你让我们给他上药啊?”吕方休瞪眼问道。
“怎么啦?是不会还是不敢呀?”箬兰回头蹙眉问道。
“敢倒是敢,可是我……我没干过呀……”吕方休尴尬道。
“没事儿,我会。”戚云接过药包道:“交给我们了,你去忙吧小郎中。”
“嗯,”箬兰与戚云说话的时候语气稍显柔软,“那就麻烦你们了,我这里实在忙不过来。”箬兰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擦着满是鲜血的手。
戚云几人这才注意到,箬兰那身早就洗得发白的襦裙上早就满是血痕。
“没没没事儿,你忙你的,这点活儿我们来就好!”司马廉有些结巴地说道。
“嗯!那就多谢你们啦!”箬兰难得地笑了笑,转身又进了满是呻吟声的营房。
司马廉看着箬兰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咧嘴笑着,“你看啥呢?赶紧帮忙啊!”戚云踢了司马廉一脚,才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哦哦哦……”司马廉不好意思地赶紧帮戚云搬开伤兵按着伤口的手,撕开伤兵腿上伤口附近的衣服。
“方休,帮我去拿两条绷带。”戚云道。
“好!我马上回来!”
“伍子帮我按着点儿他这伤口上下两边儿。”戚云道。
“好。”伍牧立即上手按住。
戚云打开药包,把药粉仔细地撒在伤口上,也许是失血过多损失了太多的力气,这个齐军伤兵并没有显得太过痛苦。
“你刚才盯着人家小郎中看啥呢。”戚云一边上药一边儿问道。
“没没没没啥……”司马廉嘿嘿笑道:“就是……就是……嗨!你不觉得小郎中白裙子上面全是血,在这伤兵营里就像是个穿着盔甲的将军么?”
“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戚云笑道。
“没错!是很像。”伍牧也点头笑道:“在伤兵营里都得听小郎中的,可不就像战场上的将军?救死扶伤弄得自己浑身是血,她身上襦裙可不就是将军的铠甲?”
“还是伍子说得好啊。”戚云笑道:“比廉公子这嘴好使多了。”
“嘁……”司马廉白了戚云一眼,“哎我说你啥时候会的上药啊?我咋没看见你跟谁学了呢?”
“云子,绷带!”吕方休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把绷带递给戚云。
“好!歇会儿吧方休。”戚云接过绷带,手法略显生疏地给伤兵包扎,“你说我啥时候学的?煎药的时候,小郎中给伤兵包扎,我偷学的呗,说书先生咋说的来着?学艺不如偷艺!”
“哦……”司马廉闻言点点头,笑道:“别说,你这手法还真挺好,有点儿小郎中那意思哈,不过你偷学这个干啥啊?”
“艺多不压身呗。”戚云一边包扎一边笑道:“以前想学都没机会,现在有机会学了,当然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保不齐以后就能用上呢。而且啊……自打上次贾三儿那事儿,咱们在医馆住了几天之后,我就特别羡慕当郎中的。”
“为啥啊?天天围着药罐子转有啥好羡慕的?”司马廉皱着眉不解道。
戚云一条绷带用完,又拿出另一条,“治病救人,既能赚钱,还能落下病人念你的好,多好的行当啊。”
“云子说的对。”伍牧突然道:“小时候我爹就跟我说过,以后当不了一个好官,就去做一个好郎中,行走江湖治病救人!”
司马廉听俩人这么一说觉得还真有道理,嘿嘿笑道:“也对!三百六十行,反正哪行都比要饭强!”
“嘿……那可不一定。”吕方休听到这里嘴角一撇不屑道。
“啊?”司马廉不明白吕方休这话什么意思,“啥意思啊方休?你不会觉得有什么行当比要饭还要惨吧?”
吕方休闻言眼中显现出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恨意,随意吐出嘴里的草棍儿,言语中颇具深意:“就比如干镖局的,我就觉着还他妈不如要饭的呢。”
“干镖局?走镖的不是挺好么?你为啥说——”司马廉还没说完,就被戚云拽过脑袋让他帮自己给伤兵翻个身。
“好了,咱把他抬进营房煎药吧。”戚云笑着招呼吕方休和伍牧抬起担架。
丙子营房眼下还算不上人满为患,戚云四人挑了一个角落把伤兵放下,“云子廉子,煎药喂药就你俩来吧,我跟方休去别的地方帮忙。”伍牧说完就拉走了吕方休。
“你先给他喂点儿红糖水,我去煎药。”戚云小声说道,病房里的伤兵大部分都在睡觉。
戚云跑到草药营盘领了一份活血行气散,再回到丙字营房时,司马廉已经替他给药罐子打好了水。
“这活血行气散你也会煎啊?”司马廉问道。
“会,但不是偷学的。”戚云把药倒进药罐子,笑道:“是小郎中主动教我的。”
“啊?她为啥主动教你啊?”司马廉不解道。
“因为她忙不过来呗……”戚云笑道:“教会了我她不就能去忙别的了么?”
戚云说着扣上药壶盖子,“趁着那次机会,我把什么先煎后下,包煎另煎都问明白了。”
“行,你厉害。”司马廉撇撇嘴笑道。
药壶咕噜噜作响,冒出不那么好闻的药味儿和白烟,戚云和司马廉蹲在地上,时不时往炉子里送两根柴火。
“刚才你为啥拦着我问吕方休啊?”司马廉问道。
“那你为啥一定要问呢?”戚云反问道。
“不为啥啊……”司马廉道:“好奇呗,再说了不就是随便唠嗑么。”
“随便唠嗑至于一脸深仇大恨么?”戚云道。
“哦……”司马廉这才想起了刚才吕方休的表情,“有道理……哎,那他为啥一脸深仇大恨呢?”
“有故事呗。”戚云笑道:“而且我看啊,他明显还没在心里过去这道坎儿,你越问他他越难受。”
“也是……”司马廉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别人听的。”
“也可能他还没交到能交心的朋友。”戚云笑着捶了司马廉一拳。
“嘁……”司马廉笑着白了戚云一眼,“对了,那个伤兵说他叫田明。”
“还有么?”戚云问道。
“睡着之前嘴里一直念叨‘谢谢’。”司马廉笑道。
“挺好!之前总听你念叨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七级浮屠我拿四级,分你三级!”戚云笑道。
“嘿……凭啥你比我多一级啊?”司马廉笑道:“再说了,伍子和方休也帮忙了,不得分他俩几级啊?”
“哟……也是。”戚云嘻嘻笑道:“那还麻烦了,七级浮屠四个人咋分呐?看来咱还得再救几个人呐。哎对了廉公子,到底啥叫浮屠啊?跟豆腐是一回事儿么?”
“我……我哪知道去了?不都是听人家这么说么,等伍子回来你问他去吧。”司马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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