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数由菌丝与孢子构成的童魂,停下了撕扯的动作,冰冷空洞的“目光”聚焦在乔引娣身上,等待着她的抉择。
祭坛上“女帝临朝”的甲骨文红光与弥漫的孢子灰雾僵持着,映照着这超越生死的对峙。
新血……皇脉更迭……可断旧契。
乔引娣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胤禵的血脉,一个全新的、未被过往罪孽直接沾染的生命。
她看向那无数双充满痛苦与一丝渺茫期盼的眼睛,心中已然明了。不需要牺牲,需要的是……以这新生命所代表未来的名义,进行一场赦免与切割。
她抬起未受伤的手臂,用指甲再次划过之前凝结的血痕,让温热的鲜血重新涌出。她没有去撕扯衣物,而是就着那流淌的鲜血,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冰冷沁寒的祭坛玉砖上,缓缓书写。
她写的并非满文,也非汉字,而是一种由心而发、混合了她此刻意志与那“新血”象征意义的、古朴而庄重的符号——那形态,隐约暗合了历史上清初释放奴仆、给予自由的“放良书”的核心精神,却又超越了其形式,直指灵魂的解脱。
每一笔落下,都牵动着肩头伤疤的刺痛与腹中胎儿的微动,她的血在玉砖上留下深红的痕迹,却又迅速被玉石吸收,只留下一种无形的、蕴含着“释放”与“新生”意味的能量印记。
最终,三个由她心血书就、凝聚了她全部意志的大字,烙印般显现在祭坛中心——
「释魂契」
三字即成,整个祭坛猛然一震!那原本与孢子迷雾对抗的“女帝临朝”红光,骤然收敛,尽数灌注于这三个血字之中!玉砖变得滚烫,三个血字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
与此同时,乔引娣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一股纯净的、蓬勃的、代表着未来与希望的无形气息,自她身上升腾而起,与她书写的「释魂契」三字融为一体!
“就是现在!”乔引娣用意念向那无数童魂发出讯号。
她俯身,双手按在那三个灼热的血字之上,用尽全身力气,将其从玉砖上“剥离”下来——那并非物理的剥离,而是一种能量的抽取!三个燃烧的金红大字被她“捧”在掌心,如同捧着一团有生命的火焰!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将这团代表着“赦免”与“解缚”的火焰,勐地掷向下方法依旧在低沉搏动的铀熔炉核心!
金红色的“释魂契”投入那暗红炽热的铀熔炉中,没有想象中的爆炸,而是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嗡鸣。
下一刻,铀熔炉那暗红色的光芒骤然变得纯净、明亮,转化一种深邃而温柔的幽蓝色!炉心不再搏动,而是如同平静的湖面,荡漾开一圈圈柔和的蓝色涟漪。
随着蓝色涟漪的扩散,弥漫在祭坛周围、那甜腥窒息的孢子灰雾,如同被净化般,迅速消散、褪色。而那些由菌丝构成的、无数痛苦的童魂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轻盈。
他们身上那灰败的颜色褪去,恢复了孩童应有的、半透明的灵体光泽。脸上扭曲的痛苦表情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继而是一种不敢置信的、巨大的解脱与喜悦。
铀熔炉中心的蓝色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化作无数只闪烁着蓝色磷光、如梦似幻的蝴蝶,从炉中翩然飞出!
这些蓝蝶翅膀上带着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它们轻盈地飞向那些即将消散的童魂,围绕他们盘旋,洒下带着清凉气息的磷粉。那磷粉落在眼中,带着微微的灼刺感,却奇异地带走了所有阴霾。
童魂们发出细细的、不再是泣诉而是如同歌唱般的魂音,那声音渐渐飘远,空灵而安宁。
他们伸出透明的小手,触碰着那些蓝蝶,身体随着蓝蝶的引导,缓缓上升,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化作点点蓝色的星光,汇入祭坛上方太庙崩塌后露出的、那片深邃的夜空之中。
束缚了他们不知多少年的契约,终于解除。他们自由了。
祭坛上,孢子迷雾尽散,只余下清冷的空气和依旧散发着微光的玉砖。缠绕乔引娣的菌丝早已化为飞灰。
乌苏里站在下方,震撼地看着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久久无言。
乔引娣脱力地靠在冰冷的玉阶上,喘息着,看着最后一点魂光消失在夜空。
然而,就在所有蓝蝶都载着童魂升天之后,却有一只最小的、翅膀光芒略显暗澹的蓝蝶,并未飞走。
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缓缓地、轻轻地,落在了祭坛下方,那依旧昏迷不醒、胸口磁粉心微弱搏动的“双魂”躯壳——胤禵的额头上。
蓝蝶翅膀上的磷粉洒落,融入他的皮肤。
那蓝蝶的光芒彻底暗澹下去,化作一点微弱的蓝光,如同印记般,烙印在胤禵的眉心,随即隐没不见。
乔引娣怔住了。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善意与坚定的孩童意念,传入她的意识,那是最后留下的那个童魂的声音:
“他……心是碎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痛苦的魂……我留下……帮帮他……也帮帮你……和……小宝宝……”
这自愿留下的童魂,选择了守护。守护这具承载着太多痛苦的躯壳,守护那个尚未出世的新生命。
乔引娣看着胤禵眉间那已然消失的印记所在,心中百感交集。这皇权之路,每一步都浸透着血泪与亡魂,而最终的救赎,竟来自于最无辜的牺牲者所给予的、最纯粹的怜悯。
铀熔炉彻底沉寂下去,化作一块巨大的、不再发光的蓝色晶体。
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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