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那半张烧焦的金榜塞进药囊时,指尖蹭到了夹层里一道硬棱。她没声张,只将药囊往袖中一收,转身进了屋。
阿蛮跟在后面,手按在拨浪鼓上,眼神扫过井边翻动的新土,又抬手比了个“二”。沈知微点头,她懂:两个巡夜的换了班,比往常早了半刻。
屋里灯刚点上,她便从药囊夹层抽出银针,挑开案卷黏口。纸页一抖,滑出半块玉片,落在桌上发出轻响。她用针尖拨了拨,纹路清晰——双鱼交尾,鳞纹逆旋,左半边缺角的弧度,和陆沉常年挂在腰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巧了。”她低声说,“陆家玉佩从不离身,怎么碎了一块,还塞进陈珩的案卷里?”
阿蛮打手语:谁放的?
“不是我放的,就一定是想让我看见的人。”她把玉片翻过来,背面有道焦痕,像是被火燎过,“烧过,是为了毁迹?还是……特意留下?”
她没再说话,起身从床底拖出铁盒,取出一根空心针,将药铺配的香粉灌进去,封好插回袖中。然后从箱底翻出母亲留下的银簪,簪头刻着半个“沈”字,是冷院唯一能开密室的东西。
天刚擦黑,巡卫换岗的脚程比平时密了两趟。阿蛮蹲在屋檐上,听见西角门多了两个人,靴底压石板的声音沉,不像寻常仆役。
沈知微在井边舀了半瓢水,往水里撒了点迷香粉。她知道,这香不杀人,只让鼻子发麻,闻不出雪貂身上的药味。
片刻后,拨浪鼓轻敲三声。
雪貂从墙缝钻出,窜向西角门。两名新来的巡卫果然闻声追去,一个还骂了句“哪来的野畜生”。
她立刻动身,沿着墙根贴到密室入口。银针探进门环第三格,轻轻一挑,口里念:“月照孤城。”
石门“咔”地一响,开了一线。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摸出火折子,一擦,光亮照出角落一只檀木箱。箱子没锁,但盖子压得紧,像是多年没人动过。
她掀开盖子,先是一叠旧药方,字迹娟秀,是母亲的手笔。下面是个布偶,棉花都结了块,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小时候缝的。再往下,手指触到个硬物。
她掏出来,是一枚灰白狼牙,用褪色红绳缠着,挂过很多年的样子。
“北狄人随身带狼牙,说是祖灵护魂。”她自言自语,“可我娘是汉人,怎么会有这个?”
她用银针刮去牙面污垢,露出内侧刻痕——一匹仰天长啸的狼,线条刚劲,獠牙外露。她瞳孔一缩。
这图案她见过。
在萧景珩书房的暗格里。那晚她去取密报,无意中瞥见一块烙铁,上面就是这狼形。当时她只当是北狄信物,没多想。现在看来,这狼牙和那烙印,分毫不差。
她把玉片拿出来,比对狼牙和玉佩纹路。三者交汇处,都有个极小的凹点,像是能嵌什么东西进去。
“不是巧合。”她说,“玉佩、狼牙、烙印,同出一源。”
阿蛮在门口打手语:有人来了。
她立刻吹灭火折,把狼牙塞进袖中机关囊。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
窗外有动静。
不是脚步,是衣角擦过窗纸的声音。很轻,但连续两次,像是故意试探。
她贴地趴下,耳朵贴着石板。来人赤足,步距均匀,落地无声,显然是惯走夜路的高手。
她摸出机关箭,对准窗缝。这箭不带毒,但力道足,能钉穿木柱。
箭尾扣上扳机,她屏住呼吸。
窗外人停了。
一秒,两秒。
箭射出。
“嗖”地一声,破空而响,钉进外廊柱子,箭尾还在颤。
她没急着出去,等了半炷香,才推门。
柱子上,机关箭牢牢钉着,箭头没入三分。最关键是,箭尾挂着一片布角——玄色,质地紧实,边缘有暗银纹。
她扯下来,指腹一搓。
“宫造的料。”她说,“不是相府的。”
阿蛮接过布角,凑近闻了闻,摇头。
没有茉莉香。
也不是药味。
是铁锈味,混着一点陈年墨香。
“宫里的人?”沈知微低声问。
阿蛮点头,又打手语:穿玄衣的,只有内廷执事和禁军暗卫。
“可禁军不会赤足夜行。”她把布角收进袖中,“除非……是萧景珩的人?”
她想到那晚马车上,他咳血后递来的珍珠簪,还有那句“我信你一次”。
可如果是他的人,为何要躲她?
她低头看机关箭,箭头沾了点灰,但没有血。说明那人反应快,躲得及时。
“没伤到人,是好事。”她说,“伤了,反而打草惊蛇。”
阿蛮打手语:要不要查布角来源?
“不急。”她把箭拔下来,拍掉灰,“宫造的东西,查起来一圈一圈,等转到手里,线索早断了。”
她转身回屋,把狼牙取出,放在桌上。月光从窗缝照进来,正好落在牙尖上,反射出一点冷光。
她忽然发现,狼牙内侧那匹狼的右前爪,刻痕比其他地方深,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她用银针轻轻一刮,底下露出半个字——“陆”。
她愣住。
“陆?”她喃喃,“陆家?还是……陆沉?”
阿蛮打手语:他有狼牙吗?
“没见过。”她摇头,“他只戴玉佩。”
她把玉片和狼牙并排摆着,忽然想到什么,从袖中取出那根灌了香粉的银针,对准狼牙上的凹点,轻轻一插。
“咔”地一声,针尾卡住。
她一愣。
这不是巧合。
这狼牙,能和玉佩、银针的机关嵌合。
“三件东西,本是一套。”她说,“玉佩是信物,狼牙是凭证,银针……是钥匙?”
阿蛮打手语:开什么?
“不知道。”她把针拔出来,“但能用银针触发的机关,多半和毒有关。”
她忽然想起地宫那晚,她用血引动蚀骨香,银针震颤的瞬间,香雾反溯。
“活人血才能启动。”她说,“难道这狼牙,也要用血?”
她划破指尖,滴了一滴在狼牙凹点上。
没有反应。
她又试玉片,同样没动静。
“不是我的血。”她说,“得是……特定的人。”
阿蛮打手语:萧景珩?
“他有北狄血。”她点头,“可他未必愿意来验。”
她把东西收好,正要吹灯,忽然听见外院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是布角撕裂的声音。
她冲到窗边,撩开一角窗纸。
外廊柱上,原本钉着机关箭的地方,现在空了。
箭不见了。
只有柱子上留下一个新鲜的孔洞,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利器削平。
她心头一紧。
那人不仅躲了箭,还回来抹掉了痕迹。
“高手。”她说,“而且,不怕机关。”
阿蛮打手语:他想干什么?
“想看我找什么。”她冷笑,“现在他知道,我找到了狼牙。”
她转身从箱底翻出另一根银针,针身刻着“非杀,乃解”。她把狼牙塞进针腹机关囊,扣紧。
“下次来,我不再让他走。”她说。
阿蛮打手语:他还来吗?
“会。”她盯着窗外,“他漏了东西。”
“什么?”
她举起那片玄色布角,对着月光。
布角背面,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指甲划出来的。
不是字。
是一个符号——半枚狼牙,咬住一截断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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