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脚底碾着那半块渗血的玉佩,指尖还残留着与发簪相触时的微颤。她没抬头,但能感觉到高台上萧明煜的呼吸变了节奏。
萧景珩的枪尖已经离龙椅扶手只差一寸。
“你真以为,这椅子是给活人坐的?”萧明煜忽然笑了,声音像是从地缝里爬出来的,“它吃过的命,比你见过的字都多。”
话音未落,萧景珩手腕一翻,长枪如电刺出,正中扶手木纹交汇处——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蛛丝般隐在雕花深处。枪尖入木三寸,整张龙椅猛地一震,扶手从中裂开,向两侧翻转下沉,露出一道黑黢黢的石阶,直通地下。
一股陈年的墨味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沈知微没等他说什么,抬脚就往台阶上走。袖中银针滑到指间,她往前迈了三步,手腕轻抖,两枚银针无声无息弹进左右墙缝。几乎同时,几根细如发丝的毒针从暗格射出,在空中交错过一道弧线后落地,钉入石阶边缘,针尾还在微微晃动。
“过了。”她回头看了眼萧景珩。
他点头,枪杆点地,一步步跟上来。每走十步就用枪尖敲一次地面,确认脚下是否空心。两人一前一后,走得极稳。
石阶不长,约莫二十级便到底。尽头是一间石室,四壁嵌满暗格,层层叠叠全是卷宗,每一卷都用暗红丝线封口,上面贴着黄纸条,写着年份和宫妃封号。有些卷轴边角已发霉,有些却干干净净,像是常有人翻动。
沈知微走到最近的一排前,抬起左腕。玄铁镯贴上最下方一卷,镯子内侧刻着的“沈家军嫡女”几个字突然微微发烫。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卷轴封条上。血珠滚过红线时,那卷轴竟自己松了半寸,像是被人从里面推了一下。
她抽出卷轴,就地展开。
羊皮纸上字迹工整,墨色沉暗:
“永昌十二年冬,北狄圣女之女沈知微,生于相府冷院,满月夜调包入宫,代皇后夭折之女。生辰八字与伪龙命格相冲,需于十八岁前献祭,方可稳固天命。”
她手指顿住。
再往下看,还有几行小字:“此女血脉纯正,可为祭引,亦可为替身。若届时反噬,则以情蛊控其心神,令其自毁于大典当日。”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把卷轴慢慢折好,塞进怀里。动作很慢,但没有颤抖。
萧景珩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着她背影。她肩膀绷得很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原来我不是祸根。”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是棋子。”
萧景珩解下外袍,轻轻披在她肩上。“现在,你是执棋的人。”
她转头看他一眼,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拖过地面。紧接着,一道阴影落在石阶入口。
萧明煜站在上方,手里符印仍未熄灭,脸色阴沉得像要滴水。“你们以为拿走一份记录就能翻盘?那些名字,哪个不是注定要消失的?”
沈知微没理他,反而低头检查起其他卷轴。她顺着暗格一层层往上找,手指快速掠过一个个标签。突然,她在第三层中央停住。
那里有一卷格外不同——封条是黑色的,丝线打成死结,纸条上的字也不是年份,而是一个名字:**萧景珩**。
她伸手去拿。
“别碰!”萧明煜猛地厉喝,一步踏下石阶。
晚了。
卷轴已被抽出。她刚掀开一角,就看见开头写着:“摄政王萧景珩,原为先帝亲子,出生当日遭北狄巫师调换,以药人之子代其性命。真身流落边关,假体养于深宫……”
她猛地合上卷轴,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萧景珩神色不动,只是握紧了枪柄。
“所以你也早就知道了?”她问。
“我知道你会看到。”他说,“但我没拦你。”
“为什么?”
“因为真相不该藏一辈子。”他盯着她的眼睛,“就像你娘当年没选择藏起她的发现一样。”
沈知微垂下眼,把那卷轴也收进怀中。两份密卷贴着胸口放着,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萧明煜冷笑一声,掌心符印骤然亮起,地面裂缝再次震动,几条铁链哗啦作响,朝他们缠绕而来。
萧景珩横枪一扫,铁链应声断裂。他挡在沈知微身前,冷冷道:“你的仪式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什么?”
“祭品不会乖乖躺进祭坛。”他说完,反手一枪砸向头顶石壁。碎石簌簌落下,一块刻着符文的石板被震松,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沈知微蹲下身,捡起其中一块。符文底下藏着一行极小的字:“双煞同归,血契方启;若有一逃,则全阵崩解。”
她念出来。
萧明煜脸色变了。
“也就是说,”她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你想让我和他一起死?可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活下来,你的局就不成立?”
萧景珩接过石板看了一眼,忽然笑了。“那你猜,他最怕的是谁先死?”
沈知微没答,只是把手伸进袖袋,摸到了那支灰白发簪。簪头茉莉花纹微微发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向对面墙壁的暗格。那里有一排从未打开过的铜匣,每个都锁着青铜扣。她取出发簪,将簪尾插入其中一个锁孔。
咔哒。
匣子开了。
里面没有卷宗,只有一块婴儿襁褓的残片,布角绣着一朵褪色的茉莉花。她认得这个针法——是她娘的习惯。
她继续开下一个。
第二个匣子里是一枚金锁片,上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却用血写着一个日期:正是她出生那天。
第三个匣子打开时,她动作顿了一下。
里面是一小瓶药丸,瓶身贴着标签:“哑药·初服者:沈氏女”。
她盯着那瓶子,呼吸停了一瞬。
原来早在那时,他们就已经计划好了她的命运。
萧景珩走过来,低声问:“还要继续看吗?”
她点头,继续开。
第四个匣子是一张画像,画中女子怀抱婴儿跪在雪地里,身后是相府冷院的门。女子面容模糊,但腰间挂着一枚双鱼玉佩。
第五个匣子只有一张纸条:“祭品必须自愿赴死,否则血不燃,阵不启。”
沈知微捏着纸条,缓缓抬头。
“所以他一直在逼我信他。”她说,“只有我相信他是真心待我,最后那一刻才会甘心牺牲自己。”
萧景珩沉默片刻,道:“但现在我们知道规则了。”
“那就改规则。”她把所有匣子一一合上,最后将那瓶哑药攥在掌心,用力捏碎。瓷片割破皮肤,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石板上。
萧明煜站在台阶上,眼神剧烈闪动。“你们改变不了结局。”
“你说错了。”沈知微抹掉手上的血,直视着他,“结局从来都不是由你写的。”
她从怀里取出那份写着自己名字的密卷,举在灯下。“这份证据,现在是活的。它会走出去,会说话,会告诉所有人——谁才是真正的赝品。”
萧景珩将长枪插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支朱砂笔,在石壁上划下一道红线。“从今天起,每一步我们都记下来。”
沈知微看着那道红痕,忽然笑了笑。
“你说,如果我娘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说‘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她一定会。”他说。
外面风声渐紧,吹得火把忽明忽暗。石室里的卷宗静静躺在暗格中,像一群沉睡的证人。
沈知微把最后一卷密卷收回怀里,抬脚往石阶走去。
萧景珩跟在她身后,枪尖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沈知微忽然停下。
她回头看了眼那个贴着“萧景珩”名字的卷轴,还躺在地上。
“你不带走它?”
“不用。”她说,“他已经在我身边了。”
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
石阶尽头,萧明煜仍站着,手中符印光芒微弱。
沈知微经过他身边时,轻轻说了句:“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他没回应。
“你费尽心思伪造天命。”她顿了顿,“可真正的命,从来不怕被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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