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手指从袖袋边缘滑开,掌心还残留着玉珏与金针相触时那一瞬的凉意。她没去擦额角渗出的细汗,只将银针收回袖中暗格,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粒尘。
裴琰站在原地,手里那枚毒镖已不见踪影,地上只剩一具仰面倒下的尸体,眉心插着另一支镖,血线顺着鼻梁往下爬,在脸颊分了叉。
陆沉枪尖未收,目光却落在尸体腰间——那里空了一块,原本该挂着什么。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陆沉低声道。
沈知微点头,视线扫过窗框上钉着的第一支镖。尾羽还在颤,像是刚落地不久。她走过去拔下,指尖摩挲镖身刻痕,忽然停住。
这纹路……和碎玉珏上的裂痕走向一致。
她猛地抬头,看向裴琰:“你认识这种手法?”
裴琰不答,反而弯腰从尸体衣领里抽出一块布片,展开一看,是半幅烧焦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个扭曲符号——一只闭眼的狼头。
“昨夜调进宫的十名影卫,每人怀里都藏着这个。”陆沉接话,“我查了轮值簿,他们是从西角门混进来的,身份登记写的是‘御膳房杂役’。”
沈知微眯起眼。西角门离司衣局不过三百步,若这些人早埋伏在附近,刚才屋里的对话……
她不动声色把金针塞回玄铁镯夹层,腕子一转,镯子压住袖口,遮住所有痕迹。
“二皇子最近常去太庙?”她问。
“三天两头去。”裴琰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说是为皇后祈福,可每次进去都在偏殿待半个时辰,守卫不准靠近。”
沈知微冷笑:“偏殿供的是先帝灵位。他不去正殿磕头,专挑冷僻地方耗时间,图什么?”
空气静了一瞬。
裴琰盯着她,忽而笑了:“你胆子不小,敢这么说当朝储君。”
“我说的是事实。”她反问,“那你呢?你刚才杀他,是为了灭口,还是怕他说出不该说的?”
裴琰眼神闪了闪,没否认。
陆沉忽然道:“他在替人清场。”
三人同时沉默。
沈知微慢慢坐回桌边,手指敲了敲桌面。木头发出闷响,像是底下有空腔。她没继续敲,只低头看自己袖口——那朵干枯的茉莉花瓣还摆在桌上,被风吹得微微动了一下。
她忽然伸手,把花瓣拢进袖袋。
裴琰皱眉:“那是证据。”
“也是诱饵。”她说,“能引出更多人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突然停下。
沈知微抬手示意,陆沉悄无声息移到门侧,枪尖贴墙。
门外的人没进来,只留下一句话:“掌印大人,皇后脉象不稳,内侍省请您速去。”
声音很轻,是个小太监。
裴琰应了一声,回头看了沈知微一眼:“这事没完。”
“我知道。”她看着他,“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裴琰嘴角抽了下,转身出门。脚步声渐远,直到彻底消失。
陆沉这才松了口气,靠回墙上:“他走了。”
“没那么简单。”沈知微站起身,走到炉前。炼丹炉炸裂后的焦灰还没清理,她蹲下,用银针拨了拨,忽然发现炉底裂缝深处,有一小块泛青的金属碎片。
她小心取出,放在掌心——形状不规则,但边缘有细微凹槽,像是拼图的一角。
“这不是铜牌残留。”陆沉凑近看,“质地更硬,像是某种合金。”
沈知微把它贴近碎玉珏,试着对齐边缘。
咔哒一声,竟严丝合缝嵌了进去。
玉面顿时泛起一层薄光,比之前更清晰。那些歪斜的北狄古文重新浮现,这次多了几行:
“圣女骨灰在先帝棺中,
以魂饲蛊,以血启陵。
伪龙承命,狼吻噬心。”
最后一句下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
“持玉者死,见字者亡。”
沈知微盯着那行小字,忽然笑了:“好大的阵仗,生怕人看不懂似的。”
陆沉皱眉:“这是警告。”
“也是提示。”她指尖划过“狼吻噬心”四字,“萧明煜腰间的狼牙坠,是不是也带这个图案?”
“不止。”陆沉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摊开是幅速写,“我让暗哨临摹下来的。那坠子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代天行祭’。”
沈知微瞳孔一缩。
“代天行祭……”她喃喃,“他是要代替谁?先帝?还是真正的北狄王嗣?”
陆沉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昨夜那十名影卫,全是从北境调回来的旧部,曾隶属北狄皇庭亲卫营。”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知微缓缓合上手掌,将那块合金碎片攥紧。掌心被边缘割得发疼,她没松手。
“太后当年为何要把北狄圣女骨灰掺进先帝棺木?”她问。
“为了镇住什么。”陆沉说,“或者,唤醒什么。”
“现在有人想把它挖出来。”沈知微冷笑,“而且已经动手了。”
她想起裴琰临走前的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期待的审视。
他在等她下一步动作。
她低头看腕上玄铁镯,那条地宫路线图仍在隐隐发烫,线条比刚才更清晰了些,仿佛热气正从内部往外渗。
“你真打算去?”陆沉问。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棺材里躺的是死人,还是活傀?”
陆沉沉默片刻,忽然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递给她:“这是我能在宫里调动的最后一队暗卫。他们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听令于这块牌子。”
沈知微没接:“你会暴露。”
“我已经站在明处了。”他笑了笑,“况且,我欠你娘一条命。”
沈知微看着他,终于伸手接过令牌,塞进袖袋最深处。
就在这时,窗外掠过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轮廓。
陆沉瞬间冲到窗边,探身往外看。
“走了?”沈知微问。
“不是一个人。”陆沉回头,“是三个人,呈品字形包抄过来,发现屋里有人后撤了。”
“不是冲我们来的。”沈知微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往外瞧,“他们在找别的东西。”
“或者,等人出现。”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沈知微忽然弯腰,从尸体身上扯下那块狼头布片,折了几折塞进嘴里,咬住一角。
陆沉皱眉:“你干什么?”
她没答,只把碎玉珏贴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玉面微光一闪,那些文字竟开始缓缓移动,重组成了新的句子:
“寅时三刻,西廊尽头,第三扇门。”
沈知微吐出布片,眼神冷了下来:“有人约我见面。”
“陷阱。”陆沉断言。
“我知道。”她活动了下手腕,“但我得去。”
“为什么?”
“因为这条消息,是用我娘留下的密语写的。”她盯着玉珏,“只有她教过我的人才能编出这种排列方式。”
陆沉脸色变了:“可她早就……”
“死了?”沈知微笑了笑,“那你怎么解释,这块玉还能回应她的语言?”
她把玉珏收回袖中,顺手整理了下衣领。
“我去一趟。你在外面守着,别跟进来。”
“不行。”
“这是命令。”她直视他,“拿着你的令牌,守住这条线索。如果我没回来,就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告诉萧景珩——但只准说一半。”
陆沉咬牙:“另一半呢?”
“留给我。”她说完,推门而出。
走廊昏暗,烛火在风里摇晃。她一步步往前走,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
西廊尽头,第三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光。
沈知微停在门前,深吸一口气,伸手推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屋里没人。
桌上摆着一盏油灯,灯下压着一封信。
她走过去拿起信封,翻过来一看——封口盖着一枚火漆印,图案是一朵半开的茉莉花。
她用指甲挑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只有一滴干涸的血迹,形状像极了一枚倒置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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