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的脚步声像钝刀刮骨,一具接一具地朝她逼近。沈知微脚尖点地,借狼王扑击的气流闪身向左,袖中银针已夹在指缝。她没空再犹豫,第一具药人脖颈后的烙印还没看全,必须再近一点。
她矮身滑步,指尖疾出,三根银针分别刺入那药人后颈三处旧穴道。黑血顺着针尾渗出,滴在青砖上发出轻微“嗤”响。她迅速抽出针,针尖微颤,磁石部分竟微微偏转,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她立刻明白了——这些药人体内有铁片,不是普通的控傀手段,而是用血脉共鸣做引子,铁为媒,血为线。
“它们认的不是命令。”她退到萧景珩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是血缘。谁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谁就能牵动他们。”
萧景珩没应声,左手仍按在胸口,指缝间有暗红缓缓溢出。他呼吸沉而短,每吸一口气,肩头就轻轻一震。他抬手想扶柱子,手腕却一软,整个人晃了半寸。
沈知微伸手去扶,却被他反手推开。动作虽轻,却带着不容靠近的意味。
她没再上前,只从腕上玄铁镯暗格抽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轻轻一弹,投影落在地面——那是陆沉背上伤疤的拓纹,她早前悄悄留下的。
她跃身扑向另一具药人,撕开其衣领,银针挑去焦痂,半枚狼图腾浮现眼前。她将投影对准那纹路,分毫不差。
“不是模仿。”她声音发紧,“是同一个模子烙下去的。”
裴琰还在地上躺着,嘴角咧着笑,眼神却死死盯着她:“你现在才明白?二十年前,你们家那位‘忠臣’把二十个沈家军的崽子送进北狄密室,一个个剥皮烙印,说是为了查清疫情真相。可他们根本不是被杀的,是自愿进去的。”
沈知微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不信?”裴琰冷笑,“你母亲当年也在名单上,但她逃了。逃之前,还顺手救了个孩子——就是你。真正的北狄圣女血脉,早就被人换出了边境。”
沈知微指尖一抖,银针几乎落地。
她想起昨夜在密道里,太后低声说的那句:“你娘不该死。”
她想起陆沉背上的伤疤,月圆之夜会泛光。
她想起谢无涯曾说过一句玩笑话:“你们沈家的人,骨头里都刻着狼。”
原来不是比喻。
她转身看向萧景珩:“你知道多少?”
他咳了一声,唇角溢出血丝,顺着下颌滑落,滴在衣襟上。他抬手抹去,指尖沾血,却不肯擦干净。就在他抬手时,一块碎玉珏从袖中滑出,砸在砖上,发出清脆一响。
沈知微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玉面,就察觉不对劲——这玉,和她手中那半块双鱼玉佩的材质一模一样。
她急忙取出金针,轻轻刮下一点血迹,涂在玉面。刹那间,玉中浮现出几行北狄古文:
“母以蛊血饲子,魂镇皇陵东阙。”
她的呼吸停了一瞬。
“你母亲……用情人蛊救了你?”她抬头看他,声音有些发颤。
萧景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沉得像深夜的井水:“二十年前,北狄爆发天花,先帝下令封锁边境,可疫情还是传进了大胤。朝廷查不到源头,只当是商路带入。但有人知道真相——是有人故意放毒。”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娘是北狄圣女,她发现蛊毒与情人蛊同源,便用自己的血喂我,让我活下来。可代价是,我从出生起就带着蛊性,必须靠定期压制才能不伤人。”
沈知微怔住。
所以他的朱砂笔墨里混着蛊血,所以他寅时必咳血,所以他会养一头能听懂人语的狼王。
“那二十具药人呢?”她问。
“他们不是试验品。”萧景珩声音沙哑,“他们是自愿的。沈家军二十名年轻将士,知道自己有北狄血统,怕被当成细作处死,便主动请命进入密室试药。他们想找出疫情背后的真正操控者——是谁把情人蛊改成了致命疫毒。”
沈知微脑中轰然作响。
难怪他们的尸骸会被藏在宫墙之内。
难怪每个人的烙印都一模一样。
难怪裴琰能唤醒他们——因为他手里有当年主持实验的令符。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他们是自愿的,那他们的家人……知道吗?”
萧景珩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比任何回答都沉重。
她懂了。
那些人被宣告“战死”,名单封存,家属抚恤,葬礼风光。可真相是,他们被秘密带走,活生生变成了药人,连尸体都没留下。
而今天,这些人终于醒了。
一具药人突然抬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天,像是在等什么。接着第二具、第三具,纷纷做出同样动作。它们的关节咔咔作响,头颅微微仰起,浑浊的眼珠望向天空。
沈知微心头一跳。
这不是攻击姿态。
这是……仪式。
她猛然记起《百草毒经》里的一句话:“血祭引魂,需九阴之体启阵,北狄旧咒方可通灵。”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的血,能唤醒狼王。
她的血,能让木鸟显字。
她的血,本就不该属于这个朝堂。
她正要开口,头顶风声骤起。
一只机关木鸟破空而来,翅膀拍打声急促有力。它直冲庭院中央,爪上缠着一条红绳,绳上系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沈知微抬手接住,木鸟在她掌心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完成了使命,随即不动了。
她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血书,字迹潦草却清晰:
“北狄拘沈姓商,速察。”
她瞳孔一缩。
沈姓商?
不是“沈家商队”,不是“沈氏货栈”,是“沈姓”——只有直系血脉才称“沈”。她在生母留下的族谱上见过这个规矩。
他们抓的不是商人。
是沈家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珩:“北狄抓了我们的人。”
他点点头,脸色更白了几分:“他们等这一天很久了。只要沈家血脉现身,他们就能启动最后的阵法。”
“什么阵法?”
“皇陵东阙。”他声音低下去,“那里埋着第一代北狄圣女的骨灰,也埋着情人蛊的母源。只要双鱼玉佩合璧,再献上纯血祭祀,就能重启蛊阵——控制所有曾接触过蛊血的人。”
沈知微浑身一冷。
包括她。
包括他。
包括陆沉。
甚至包括阿蛮。
她忽然想起那个月牙形的疤痕。
阿蛮的手,也有同样的疤。
她正要追问,地面猛地一震。
所有药人同时转身,面向她,齐刷刷跪了下去。
不是攻击。
是叩拜。
为首那具药人抬起手,指向她,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
“主……”
风卷起她的裙角,袖中银针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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