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手指悬在凹槽上方,血珠将落未落。石门内那声叹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在耳边。她没动,也没收回手,只是把呼吸压得更稳了些。
萧景珩站在她身侧,目光扫过她的手腕。玄铁镯贴着皮肤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没说话,只轻轻抬手,将袖中半块玉佩攥紧了些。
裴琰靠在墙角,嘴角还挂着血。他盯着沈知微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声音干涩:“你以为她真的想见你?二十年了,她连门缝都没碰过一次。”
沈知微没理他。
她指尖一凝,一滴混着银针毒素的血缓缓聚起,停在伤口边缘。这滴血不会立刻激活阵法,但能让封魂契保持“将启未启”的状态。她低声说:“若她死了,我就进去陪她。”
这话是对萧景珩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萧景珩眉头一动,没反驳。他知道她不是在赌气,而是在定规矩——这一局,要么全活,要么一起埋在这儿。
裴琰脸色变了变,猛地抬手,掌心一翻,那只机关木鸟再次亮起。光影投在石壁上,画面变了。
雪夜,火光冲天。
一个女人跪在院子里,怀里抱着襁褓。她身上披着破旧的药袍,头发散乱,脸上全是灰。可她眼睛很亮,死死盯着远处的火光。她把半块双鱼玉佩塞进婴儿衣襟里,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沈知微看得懂。
“藏好这个,等阿娘回来。”
画面里的婴儿哭得很小声,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女人最后看了一眼,把襁褓放进药箱,推到墙角。几个黑影从火光中走出来,她站起来,挡在箱子前面。
下一秒,画面断了。
木鸟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碎了一角。
裴琰喘着气,抬头看沈知微:“她以为你能活下来?她以为你会记得她?你连她的脸都快忘了。”
沈知微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眼里没有泪,只有冷光。她反手将玄铁镯狠狠磕向石壁,火星溅出,落在地上熄灭。
“她等到了。”她说,“我不是来报仇的,我是来接她回家的。”
她抬起手,第三滴血蓄在指尖,比前两滴更浓,带着一丝幽蓝。
裴琰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在吼。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火把,手臂一甩,朝着门缝边干燥的藤蔓扔去。
火把划出一道弧线,撞上藤蔓的瞬间燃起烈焰。黑烟腾起,热浪扑面而来,狼群受惊后退,连狼王都低吼着往后缩了一步。
沈知微还没反应过来,萧景珩已经出手。
他从怀中抽出一块碎玉珏,用力掷出。玉珏撞上火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火焰瞬间熄灭,只剩几缕青烟飘散。
玉珏落地,裂成两半。
萧景珩没管它,转身站到沈知微身前,挡在她和火源之间。他的袖口沾了灰烬,手指微曲,随时准备再拦下第二支火把。
裴琰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你还真打算让她开门?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你知道她为什么二十年不动一下?”
“我不需要知道。”沈知微盯着他,“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娘。”
她抬起手,血珠离凹槽只剩一线距离。
裴琰猛地扑上来,嘴里喊着什么,却被狼王一跃而起扑倒在地。狼爪按住他胸口,獠牙离喉咙只有一寸。他挣扎了一下,发现动不了,索性不再动,只是仰头看着那扇门,眼神空了。
沈知微没再犹豫。
血珠落下。
“嗒。”
轻微的一声,像是雨滴落在铜盆里。
石门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终于开始运转。门缝里的灯忽明忽暗,里面的呼吸声变得清晰起来,一下,又一下。
萧景珩伸手扶住她的手腕:“门开了,我们一起进去。”
沈知微点头,另一只手摸向袖底的银针。她不知道门后等着她的是什么,但她必须进去。
裴琰躺在地上,忽然开口:“你小时候最爱喝我煮的鹤顶红。”
沈知微脚步一顿。
“不是毒。”他笑了笑,“是茶。你说那味道像雪化了以后的山泉。我每年冬天都给你煮,放在窗台上,你醒来就能喝到。”
沈知微没回头。
“你母亲让我答应她,一定要让你活得像个孩子。别学医,别碰毒,别卷进这些事里。可你五岁就开始翻《百草毒经》,七岁用银针扎穿了管家的手背。”
他声音越来越低:“她说对了,你也错了。她以为你能逃开,你以为你能赢。”
沈知微转过头,看着他:“那你呢?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停下。”他说,“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你要是进了这扇门,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已经进不去了。”她说,“从她把我放进药箱那天起,我就没出去过。”
她伸手推门。
门没开。
但里面的呼吸停了一瞬。
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萧景珩立刻抬手,覆在她还在流血的手背上。他的掌心很凉,却让她觉得踏实。
“我陪你。”他说,“不管里面是谁,我都陪你。”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滴一滴血,裴琰突然喊了一声:“阿姐!”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密道安静了一瞬。
狼王耳朵动了动,没松爪,但眼神变了。
沈知微背脊一僵。
她没回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银针。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弟弟,”裴琰躺在地上,声音发抖,“就别开门。她守了你二十年,不是为了让你替她死的。”
沈知微终于转过身。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狼王低吼一声,没阻拦。
“你说你是接生的人。”她问,“那你告诉我,我出生那天,她说了什么?”
裴琰闭了下眼:“她说,‘这孩子眼睛像他’。”
“他是谁?”
“是你父亲。”他睁开眼,“一个北狄士兵,战死在边关。她偷偷去过他的坟,带了一株白茉莉。她说那是他生前种的。”
沈知微手指一抖。
她想起冷院窗台每年冬天都会出现的那朵白花。她一直以为是野花,原来不是。
她站起身,回到门前,举起手。
第四滴血,落在凹槽边缘。
石门震动了一下,裂缝扩大了一分。
里面的呼吸重新响起,比刚才急促了些。
裴琰猛地挣扎起来,狼王爪子一压,他痛哼一声,却还在笑:“你真是她的女儿,犟得要命。”
沈知微不理他。
她盯着那道缝隙,轻声说:“娘,我来了。”
门内没有回应。
但她听见了一声极轻的抽泣。
像是压抑了二十年的眼泪,终于松动了一丝。
萧景珩站在她身边,忽然察觉玄铁镯又开始发烫。他低头看去,镯子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和双鱼玉佩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伸手按住石门边缘,掌心贴着刻痕。
“这阵法认你。”他说,“但它也认我。”
沈知微看向他。
“北狄皇室血脉,也能触发封魂契。”他声音很平,“如果你不行,我来。”
沈知微摇头:“这是我的事。”
她抬起手,第五滴血凝聚在指尖。
裴琰突然喊:“等等!”
她顿住。
“木鸟……还有最后一段影像。”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片,手指颤抖,“我没放出来,因为……我不敢看第二次。”
沈知微接过残片,放入机关槽。
光影再现。
还是那个雪夜。
女人被拖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药箱。她没哭,只是把左手食指咬破,在墙上画了个符号——一只展翅的木鸟,下面写着三个字:活下去。
画面结束。
沈知微盯着那符号,手指慢慢收紧。
她从袖中取出谢无涯送的机关木鸟,轻轻放在地上。鸟腹打开,一根细丝连着残片,缓缓亮起同样的光。
两只木鸟共鸣,发出轻微的嗡鸣。
她抬起头,对着石门说:“娘,我记住了。”
她举起手,血珠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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